冬天(第4/5页)

一天,那女孩一个人在外面,于是我跟着她走到空地上。雪地上乱糟糟地散布着一些巨大的混凝土管道。她弯腰钻进了一个管道,我跟了上去,跪着往前爬。

她在管道里坐下,盘着腿,咧嘴笑着。她脱掉连指手套,搓着双手。风刮不到我们,于是我也效仿她。她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我。

尤尼奥,我说。

伊莲,她说。

我们坐了一会儿,我心急火燎地想和她交流,搞得脑袋发涨,她一直在往手上吹气。然后她听见她哥哥在叫她,就赶紧跑出了管道。我也走了出去。她站在她哥哥旁边。他看见我,喊了句什么,然后向我扔了一个雪球。我也回击了一个。

不到一年,他们会搬走。这个社区所有的白人都会搬走。留下的只有我们有色人种。

晚上,爸爸和妈妈在谈话。他坐在餐桌的一端,她靠过去,问道,你打不打算把孩子们带出去?你不能就这样把他们锁在家里。

他们很快就要上学了,他说,一边抽着烟斗。冬天一过去,我就带你们去看大海。你知道,在这儿也能看得见大海,但还是在近处看更好。

冬天要持续多久?

没多久了,他许诺说。你会看到的。再过几个月,你们就会把冬天忘个一干二净,到那时我也不用上这么多班了。春天的时候,我们就能一起旅行,开开眼界。

但愿如此,妈妈说。

我妈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但在美国,她却心甘情愿地让爸爸彻底压制她。如果他说他要连续上两天班,她就说,好吧,然后给他做足够吃两天的莫罗饭注。她情绪低落,愁眉苦脸,想念她的父亲、朋友和邻居们。所有人都警告过她,美国是个很难混的地方,甚至连魔鬼都混不下去,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下半生要和孩子们一起被大雪困在家里。她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回家,恳求她的姐妹们尽可能早点来美国。这个社区空荡荡的,没有朋友。她还恳求爸爸把他的朋友带到我们家来。她想拉拉家常,想和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之外的人聊聊天。

你们都还没做好准备,爸爸说。看看这房子。看看你孩子的熊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让我都脸红。

你可别怪这房子不干净,我可是整天打扫的。

那你两个儿子呢?

妈妈看看我,然后看看拉法。我有一只鞋的鞋带没系好,于是赶紧用另一只脚把它盖住。这之后她就让拉法帮我系鞋带。每天我们听见爸爸的货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妈妈就把我们叫过来,紧急检查一下。头发、牙齿、手、脚。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就把我们藏在卫生间里,收拾好了才能出来。她做的晚饭越来越丰盛了。她甚至主动替爸爸换电视频道,也不再骂他是懒虫了。

好吧,他最后说。这样还说得过去。

也不一定要搞大的聚会,妈妈说。

连续两个星期五,爸爸都带一个朋友回家吃饭。妈妈穿上了她最好的聚酯纤维连衫裤,还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红裤子、白色宽腰带、紫红和蓝色相间的钱斯牌衬衫。她兴奋得气喘吁吁,这让我们心里也燃起了希望,或许我们的生活能有所好转,但这些聚会真是不尴不尬啊。这些客人都是单身汉,要么在跟爸爸说话,要么就色眯眯地盯着妈妈的屁股。爸爸似乎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但妈妈一直没有坐下,她忙于上菜、开啤酒和换电视频道。每次请客的晚上,刚开始的时候,她都很大方,没有拘束,表情放松,但当男人们吃撑了肚子,把腰带松开,惬意地把鞋脱掉露出脚趾,谈着他们自己的话题时,她就畏缩了。她越来越拘谨,最后脸上只剩一个紧张、谨慎的笑容,那笑容在屋子里飘过,就好像阴影在墙上飘过似的。聚会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和哥哥都被忽略不计,只有一次,第一个客人,叫米盖尔的,问道,你们俩拳击和爸爸一样厉害吗?

他们打得挺好的,爸爸说。

你们的爸爸打拳速度很快。出拳迅猛。米盖尔探过身子来。我看过他狠揍一个美国佬,揍得他哭爹喊娘。

米盖尔带了一瓶贝尔穆戴斯朗姆酒注过来。他和我爸都醉了。

你们回自己房间吧,妈妈说着,摸了摸我的肩膀。

为什么?我问,我们只是在这儿干坐着而已啊。

我对我家的感觉也是那样,米盖尔说。

妈妈狠狠瞪了我一眼。闭嘴,她说,把我们推向我们的房间。于是我们就坐在屋里,听外面的动静。两次聚会上,客人吃饱了之后都赞扬妈妈的厨艺,祝贺爸爸有这样的好儿子,然后为了礼貌起见再待上一个钟头左右。他们抽烟、玩多米诺骨牌、八卦,然后是不可避免的——呃,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你懂的。

那是自然。咱们多米尼加人还能懂什么呢。

客人走后,妈妈在厨房里安静地刷锅,把锅里的烤猪肉碎屑刮下来丢掉,爸爸则穿着短袖坐在前门廊上。他在美国过了这五年,似乎已经一点也不怕冷了。他进来之后就洗澡,然后穿上工作服。今晚有夜班,他说。

妈妈停下手里用勺子刮锅的活儿。你应当找个作息时间正常的工作。

爸爸耸耸肩。你要是感觉工作很好找,自己去找一个。

他刚一走,妈妈就拨开唱机上的唱针,打断了菲利克斯·德尔·罗萨里奥注的歌声。我们听见她在衣橱间里穿上大衣和靴子。

你看她是不是要抛弃我们了?我问。

拉法皱起眉头。有可能,他说。

我们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于是走出房间,看到屋里空荡荡的。

我们最好去追她,我说。

拉法在门口停住脚步。咱们给她一分钟时间,他说。

你出啥毛病啦?

我们等两分钟吧,他说。

就等一分钟,我大声说。他把脸贴在通往露台的玻璃门上。我们正要出门,她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周身被冷气包裹。

你去哪儿了?我问。

我去转了一圈。她把大衣挂在门背后的衣钩上。她的脸冻得通红,还直喘粗气,就好像她的最后三十步是猛跑过来的。

在哪儿?

就在拐角。

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哭了起来,拉法伸手想搂她的腰,手被她打了下来。我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感觉她要发疯了,我说。

她就是太孤独了,拉法说。

大暴雪的前一天夜里,我听见狂风敲打着我们的窗户。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浑身都冻僵了。妈妈在摆弄暖气的调节阀;我们听得见水管里的潺潺水流声,但屋里一点也不暖和。

你们玩吧,妈妈说。玩起来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