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中午(第4/8页)

“这是你儿子?”他问爸爸。

爸爸狐疑地点点头。那个人头发稀稀的,长着一个硕大的鼻子。他穿着一件薄外套,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贴身的汗背心。

“我是圣路易斯主教队的。”

“是吗?”爸爸说。

我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我们可能会有一个接手的位置空缺。”

“是吗?”爸爸又说。

“我们注意到了你儿子,如果他感兴趣的话。”

那人吸了吸鼻子,发出湿乎乎的噪声。他拿出一块手帕,擤了擤鼻子。

“问题是,匹兹堡那边对他也有兴趣,”爸爸说,“他们和我们谈了有一阵子了。”

那个男人盯着爸爸的下巴看。爸爸的下巴一动一动的,正在嚼一块口香糖。

“是吗?”那个男人也说。

*

当然,这些对我来说,都还是新闻。等那个男人走开后,我问了爸爸一连串问题。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那个男人真的是球探吗?匹兹堡那边真的对我有兴趣吗?

“如果他们真的对你有意思呢?”他说,“这并不能改变你现在必须做的事情,鸡仔。你得继续好好练球,跟着你的教练,做好准备,等着机会来临。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我顺从地点点头,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

“那上学怎么办?”

他抓了抓下巴。“什么上学怎么办?”

我的脑海里闪过妈妈的脸,陪我走进图书馆的妈妈。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

“圣路易斯红……衣主教队,”爸爸拖长了声音,慢慢说出这几个字。他用脚跟狠狠踩了踩脚下的草,几乎把草都给碾碎了。一股骄傲的情感涌上了我的心头,让我激动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问我,是不是想喝上一杯啤酒,我回答“好”,于是,我们一起去喝了啤酒,就像男人和男人那样。

*

“爸爸来看过我比赛了。”

我用宿舍的投币电话给妈妈打电话。这时候,离爸爸第一次来看我比赛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找到勇气告诉妈妈。

“噢,”妈妈愣了半晌才回答。

“他一个人来的,”我很快补充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觉得那好像很重要。

“你有没有告诉你妹妹?”

“没有。”

又是长长的沉默。

“不要让任何事情影响你的学习,查理。”

“我不会的。”

“那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

“良好的教育是一切,查理。教育能让你出人头地。”

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我总是等着她给我讲那些糟糕的事情。像所有离异家庭的孩子,我总是等着,这样我情感的天平就能够倾斜,我就能够选择父母中的一方,拒绝另一方。但我妈妈从来没有向我们讲起爸爸离开的原因。我和吕贝塔好像在她面前放好了那个诱饵,但她完全不理会,她没有给我们仇恨,或者痛恨爸爸的理由。她所做的,就是把一切都给咽到了肚子里。她咽下了所有的语言,所有的对话。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都咽下去了。

“可以吗,我和爸爸见面?”

“爸爸和我,”妈妈先纠正了我的语法错误。

“爸爸和我,”我重复了一遍,有些恼怒。“这样行了吧?”

她吐了口气。

“你不是小孩子了,查理。”

那么,为什么,我还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呢?

*

现在回想起那一切,我发现我忽略了许多事情。我不知道她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很生气,还是很害怕。我和爸爸坐在酒吧喝啤酒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妈妈靠着和一个曾经帮我们打扫屋子的女佣一起给别人打扫房子,以赚钱来付我的学费。

现在,我看着她们两个在卧室里,塞尔玛小姐靠着枕头在床上坐着,妈妈用海绵刷子给她打粉底,用眼线笔给她画眼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问。

“告诉你什么?”妈妈问。

“就是,你知道,为了钱……”

“拖地板?洗衣服?”妈妈笑了。“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现在看着我的那种眼神吧,让我无法开口。”

她叹了口气。“你总是很骄傲的,查理。”

“我没有,”我反驳。

她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转头继续给塞尔玛小姐化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请你不要那样,”我有些恼怒了。

“怎么样?”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要那样。”

“我什么也没有说啊,查理。”

“不,你说了!”

“不要大喊大叫。”

“我一点也不骄傲!只是我……”

我哽咽住了。我在干吗呢?我低下头。难道就那么一点时间,和我死去的母亲只相处了半天,我们就又开始吵架了?

“为了生存而工作没有什么好害羞的,鸡仔仔,”塞尔玛小姐插嘴道。“但是,我这辈子会做的工作就是给人打扫卫生。所以你妈妈问我,‘那么,我也来做怎么样?’我反问她,‘宝儿,你真的肯给别人打扫卫生吗?’她回答:‘塞尔玛,如果你可以放下身段帮别人打扫屋子,为啥子我就不成呢?’还记得吗,宝儿?”

妈妈吸了口气。

“我可没有说‘为啥子’。”

塞尔玛笑成了一团。“是的,是的,你是对的,你没有那样说。我很肯定。你没有说‘为啥子’。”

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妈妈还在帮塞尔玛小姐涂眼影。

“不要动啦,”妈妈说,但她们依旧笑个不停。

*

“我觉得妈妈应该再嫁个人,”吕贝塔说。

有一次,我从大学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这么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还很漂亮。但没有人能够永远漂亮。她也没有以前那样瘦了。”

“她不想嫁人。”

“你怎么知道?”

“她不需要再嫁人,吕贝塔,知道吗?”

“如果她现在不嫁人的话,她就永远也嫁不出去了。”

“别说了。”

“她现在都穿上束腹裤了,查理,我看到的。”

“我不管,吕贝塔!上帝啊!”

“你以为你上了大学就了不起了吗?”

“胡扯。”

“你没有听过那首歌吗,‘好吃,好吃,真好吃?’真是傻极了。你们大学里怎么还会不停地放呢?”

“结婚的事情是妈妈和你提的吗?”

“可能是。”

“吕贝塔,不要开玩笑。她到底说了什么?”

“没有,好了吧?但鬼知道,爸爸死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妈妈不应该总是一个人。”

“不要说脏话。”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查理。你管不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