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第2/2页)

冬季来临,又找出了藏在箱底的冬装。找出了皮衣,找出了手套,找出了外套。皮衣的手感令人眷恋,放在火旁边纤维就会竖起的羊驼呢的气味也令人眷恋。

可是,穿上去年的衣服一看,总觉得有些肥大,特别是腰围显得特别宽松。节子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在裁缝店定制了几身今冬流行的服装,等到裁样的时候,裁缝女工说:

“夫人,您瘦了很多呀。腰围也比以前小。”

如果是担心发福的妇人的话,听了这番话将会无比喜悦吧。然而,节子的腰本来就细,腰围算是标准尺寸。因此,节子沉默着没有回答。

回家的路上,节子始终都在想着自己变瘦了这个事实。从这一天开始,她都不敢踏上浴室的秤了。有时她会感到胸闷难受,似乎是生来就不太健康的心脏更加衰弱了。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去医院。“我变瘦了,我变瘦了。”兴奋得不停地自言自语的她,反倒盼望着自己逐渐消瘦衰弱下去……仅仅有精神上的负担还远远不够,如今肉体上付出的代价也明确地得到了印证,节子对此感到无比高兴。

节子穿着此前新做的晚礼服,和土屋在河边一家叫做考姆帕特门特的餐厅用了餐。那一天土屋非常高兴。他或许有着孩子般的爱好,喜欢把身着华丽服装的女人直接带进卧室。因为那一天他久违地花费很长时间,亲手脱下了节子的衣裳。

一天,饭田忽然打来电话,他想来节子家。节子答应了。饭田随即赶到了。

在玄关一看到他那张铁青着的脸,节子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饭田说有要事商量,便进入客厅,在角落中的椅子上蜷着身体坐了下来。

饭田的事情也并不复杂。原来与志子对他越来越冷淡,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她也不肯相见,并且还给他写了分手信,但他还不死心,想借节子的力量安排自己和与志子见一次面。

节子没有回答。因为她想,现在我自己都是烦恼重重,怎么能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情呢?

现在,节子认为那是“别人的事情”。在她眼里,那是丑陋的,甚至是滑稽可笑的事。别说同情,她都有心出手将他们两人彻底拆散。因为,他们两人的事情使节子似乎看到了映照自己的镜子,扭曲的镜子中映照出的丑陋面孔令她怒不可遏。

“可是,与志子那样想的话,我再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啊。就算是朋友也显得多管闲事了……说得清楚点的话,我不能帮您做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事情。”

“你不帮我说话也可以,”饭田固执地说,“你只需把她叫出来让我见一面就行。剩下的是我和与志子两人的问题,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哎呀,假如那样的话,与志子就会从此和我断交啊。”

“你就那么顾自己呀?”

“嗯,我既顾我自己,也珍惜友情。”

“是吗?那么你就顾顾你自己吧。假如你拒绝我的话,我也可以把土屋先生的事情告诉你的丈夫。”

节子吃了一惊,脸色都变了。刚想掩饰一下,手就开始发抖。然而,希望自己消瘦、衰竭,最终毁灭的这个女人,内心升腾起一股惊人的勇气。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丈夫才不在乎那些事呢。你可真窝囊,吓唬没有任何关系的我,算什么英雄好汉!按照常理,你应该和与志子的丈夫当面谈一谈。”

节子为自己的强硬态度吃了一惊,她也不知道勇气是从何处而来。要在以前,遇到这种场合,估计她被吓得只有哭的份儿了。

然而,与其说是强硬的语气、回击的措辞,倒不如说也许饭田是被节子那石头般的面容震慑住的,尽管节子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最近,由于穿梭于陶醉与不安之间的生活,节子在不知不觉之间也有忽然呈现出死人般表情的瞬间。有时,她内心的感情会忽然失控,会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些无所畏惧的意外言辞。

饭田就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匆忙离开了。节子兴奋得头脑发热,于是外出散步了。

宅邸区尽头的车站前,有一家小店,是德国人在市中心开的店铺的分店。店铺的广告标语是——Have a German Rye Bread Sandwich & Beer!(提供德国黑麦面包、三明治、啤酒!)店内有火炉,非常暖和,有橡胶树和蜘蛛抱蛋的盆栽。咖啡的香气充斥着店内。除了牵着大型犬来买面包的女佣,没有其他客人。

节子坐了下来,然后尝试着想象自己已经成为倦怠的俘虏。结果却不行。尽管身体疲惫,但是内心火热,比任何时候都要敏锐的头脑感觉不到一丝倦怠。

节子独自喝着咖啡。白色陶瓷的杯子,有钝感的厚度,接触到嘴唇时心情多少有些放松了。然而,目前节子所希望的,并不是放松的心情。“男人在这种时候大概要喝酒吧,”节子想,“男人太软弱,只想着逃避……松木先生对我说过绝不能逃避。”

托镇静剂的福,节子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清楚了:窗外干枯的法国梧桐、古老的派出所、傍晚被主人带出来散步的几条狗……节子甚至怀疑,有没有必要把世界看得这么清楚。如今,自己刚刚摆脱了由于不贞而被要挟的恐怖场面。摆脱困境来到这里,才发现世界以如此简洁易懂的形式存在着。节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曾经能在那样的世界里居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