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这头公猪(第4/4页)

“八点钟,她舅母回来了。双方讨论的时间不长。这一家好心人决定撤回控告,我则留给他们五百法郎,作为对当地穷苦人的捐献。

“事情既已解决,这一家人挽留我们再多待一天,他们甚至准备安排一次游览,带我们去参观当地的一些古迹。亨利埃特在她舅父舅母的背后,朝我点头示意,要我们同意留下来。我当然是接受了,但是,李维却坚持要走。

“我把他拉到一旁,央求他、怂恿他,我这么说:‘哎呀,我的好李维,你就为了我留下吧!’但是,他看来甚为恼火,毫不讲情面地冲着我反复说:‘你听好了,我对莫兰公猪的事已经是厌烦到了极点。’

“我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离开这一家。这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刻之一。我情愿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调停这件事。

“告别时,默默无言,使劲握手。之后,我与李维进了车厢,我对他说:‘你这人太不通人情。’他回答说:‘小老弟,你已经把我惹得恼火极了。’

“到了《夏朗特明灯报》办公室,有一群人正等在那里,一见我们出现,他们就嚷了起来:‘哩,你们把莫兰公猪的事件调解好了吗?’

“这个事件早就轰动了整个拉罗舍尔。在火车上,李维的恼怒已经烟消云散,现在见大家如此关注,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他大声说:‘是呀,多亏拉巴尔布的努力,已经调解好了!’

“接着,我们就去莫兰家。

“他躺在一把安乐椅上,腿上涂着芥子泥药膏,头上敷着凉水毛巾,已经愁得奄奄一息。他不停地咳嗽,咳声短促,看来已病重垂危。谁也不知道,他这次重感冒是怎么得来的。他的老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要一口把他吃掉。

“他一见我们来到,就紧张得手脚抖个不停。我说:‘得啦,调解好了,下流胚,以后可别再干这种事。’

“他站了起来,说不出话,抓着我的手,像吻帝王的手那样吻着,他哭了,哭得几乎昏倒过去。他又拥抱李维,甚至还拥抱自己的老婆,但她却使劲一推,把他推倒在安乐椅上。

“事件虽然平息,但他却未能从这次打击中缓过来,他精神上承受的刺激实在是太猛烈、太沉重了。

“从此,所有的当地人都只叫他‘莫兰这头公猪’。每当他听见了这个称呼,他就觉得有一把利剑刺在自己身上。

“在街上,一听见有小流氓骂一声‘猪’,他就会本能地转过头去。他的亲戚朋友也经常开一些玩笑,拿他打趣开涮。如每次吃火腿,他们就问他:‘是不是你身上的?’

“两年后,他死了。

“至于我,在一八七五年,我参加议员竞选,到杜塞尔去对当地新来的公证人贝尔隆克尔先生做了一次有关竞选事务的拜访。出来接待我的是一位高个子妇女,她又丰满又漂亮。

“‘您不认识我了吗?’她说。

“我支吾着说:‘不,不认识……太太。’

“‘我是亨利埃特·博内尔。’

“‘啊!’我感到自己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看上去神色自如,若无其事,带着亲切的微笑瞧着我。

“她留下我单独跟她的丈夫洽谈。她丈夫抓住我的两手,使劲地紧握,简直就像要把它们握碎似的。他热情洋溢地说:‘亲爱的先生,很久以来我就想去拜访您。我的妻子常常跟我谈起您。我知道……是的,我知道您是在她多么痛苦的时候认识她的,我也知道您当时的作为的确十全十美,您非常体贴入微、非常机灵巧妙、非常热心助人地化解了……’他犹疑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脏话难以出口似的,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化解了莫兰这头公猪的事件。’”


  1. ◎拉罗舍尔,法国西部海滨城市。​

  2. ◎丹东(1759—1794),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领袖。​

  3. ◎米拉波(1749—1791),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