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郊游(第2/4页)

老祖母见饭店里有一只猫,博爱之心大发,用最亲昵美妙的称呼来叫它,追逐在它后面足有十多分钟之久,但徒劳无功,白费了劲。那畜生得到这般青睐,心里肯定是美滋滋的,但它老是若即若离,在祖母身边转悠转悠,却总不让她够得上,摸得着,它不慌不忙地围着大树踱步,翘着尾巴,身子在树干上蹭来蹭去,喉咙里轻轻发出撒娇的呼噜呼噜声。

“嘿,看啊,这儿有两条船,好漂亮哇!”那个黄头发小伙子忽然叫起来,他一直在这附近东看看西瞧瞧。

大家闻声而去,只见在一个小木棚里,悬着两条华丽的小艇,做工精致,就像高档的家具。两条船船身细长,光彩夺目,并排横卧,犹如两个苗条妙美的少女,使人产生泛舟而游的雅兴:或优美安宁的黄昏,或清凉明丽的夏晨,沿柳暗花明的河道而行,见岸边的树木将柔枝浸润在河水之中,芦苇不停地轻微款摆,急速冲天而飞的翠鸟,如蓝色的闪电。

全家人都怀着敬意观赏这两条小艇。杜富先生认真凝重地称赞道:“啊!不错,真漂亮!”他像一个行家那样,评头论足,还说,他年轻时,也曾划过船,即使事隔多年,如今仍是一把好手,谁都不放在他眼里,说着,他做了一个划船的姿势。想当年,他在若安维尔划船比赛中,还赢过一个英国人哩;他还风趣地说,法文中“女士们”这个词,也指船上那两个固定船桨的木栓,因此说,划船手出行是非带“女士们”一道不可的。他夸夸其谈,越谈越起劲,非得要跟人打赌,说他来划这么一条船,每小时行驶六海里,那只是举手之劳,不在话下。

“饭准备好了。”女招待来到木棚门口请他们去用餐。大家立即就走过去,不料,杜富太太心里早已看中的那个最佳用餐位置,已经被两个青年人捷足先登了。他们无疑就是那两艘游艇的主人,因为他们都身穿划船的运动服。

那两人躺在椅子上,几乎是在睡觉,他们的脸被晒得黑黑的,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棉织白背心,露出两只胳臂强健有力,像铁匠的一样,这是两个体格雄壮的青年,全身活力四射,一举手,一投足,都富有弹性,一看就是从体育运动中练就出来的,绝不像长年从事同一种重体力劳动的工人那样机械笨拙。

他们瞧见杜富太太,便迅速相视一笑,接着瞧见她的女儿,又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说:“咱们把位置让给她们,这样,就能够互相认识了。”另一个立即响应,站了起来,手里握着自己那顶红黑两色相间的软帽,摆出骑士风度,把园子里唯一那块阴凉的地方让给了三位女士。杜富一家人接受了这份盛情,连声道谢,于是,全家人不用桌椅,就在草地上坐下来开始用餐,以追求田园情调。

两个青年让开几步,自己端着盘子继续吃饭,他们裸露的胳臂晃来晃去,那年轻的姑娘看着颇有一点尴尬,她甚至扭过头去,假装视而不见。倒是杜富太太开通且胆大,也许是出于女性的好奇心,而这种心理的深处或许就是情欲的萌动,她不时对那两个青年瞧上两眼,心里将自己丈夫楚楚衣冠下的丑陋皮囊与这两个人的健美形体做比较时,无疑是深感遗憾的。

她软瘫在草地上,盘腿而坐,身子不停地扭来扭去,借口说有蚂蚁爬到了她身体的某个部位。杜富先生因有生人在场,又眼见他们对自己的妻女殷勤有加,而怏怏不乐,他想找一个舒适的座位却又没有找到,至于那个黄头发的年轻人,则像一个贪吃的恶鬼,一声不吭地在狼吞虎咽。

“今天天气真好哇,先生。”胖太太对其中一个划船青年说。既然人家刚才让了座,她就想友好相待,礼尚往来。

“是的,太太,”那青年答道,“您常来乡下吗?”

“才不呢,一年就来那么一两次,来这里透透气,您常来吗,先生?”

“我天天晚上来这里睡觉。”

“啊,那一定是睡得美滋滋的啰?”

“那是当然的,太太。”

于是,他描述起他每天的生活,讲得充满了诗情画意,足以拨动这一家市民的心弦;他们平日难得见到花草绿荫,享受不着乡间漫步的乐趣,终年守着自家店铺的柜台,对大自然的痴情傻恋真使得他们魂牵梦萦。

年轻的杜富小姐,也听得入神,为之动颜,她抬眼正视那个划船手;杜富先生也开腔说话了:“这嘛,这就是一种生活。”接着,转向自己的夫人,说:“再来一块兔肉,我的好太太。”“不啦,谢谢,我的朋友。”

杜富太太又转向两个青年,指着他们的胳臂,问道:“你们这么着,不觉得冷吗?”

两个青年都笑了起来,接着就讲述他们如何累得筋疲力尽,如何满身大汗就冲澡,如何在大雾弥漫的夜晚去跑步,叫这一家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还猛捶自己的胸脯,让人听听那结实胸肌的回声。杜富先生赞道:“嗬,你们的身体真棒。”他再也不提自己战胜英国人的当年之勇了。

年轻的姑娘静坐一侧,从旁观察,那黄头发的小伙子喝酒时呛了一口,咳得挺厉害,酒点喷到杜富太太樱桃色的连衣裙上,她恼怒起来,叫人立即拿水来洗掉污迹。

这时,气温骤升,热不可挡,波光闪亮的河面就像一座炽热的炉膛,众人酒足饭饱,而酒劲上得头来,一个个也就晕乎乎,飘飘然了。

杜富先生猛然打了个饱嗝,全身为之一震,他已经解开了西服背心与裤子上的纽扣;他的太太也因喘气急促,而一点一点敞开自己的连衣裙。那个学徒小伙子则自得其乐地摇晃着一头蓬乱的头发,仍在一杯一杯给自己灌酒。老祖母自己觉得有了一点儿醉意,便强打精神,挺直腰板,端端正正坐着,而那年轻的姑娘,始终没有半点失态之处,唯有眼睛隐隐炽烈有神,棕褐色的脸蛋上泛起了一层玫瑰色的红晕。

喝完咖啡,就更为放浪形骸了。他们提议唱歌,于是每人唱一曲,其他人就发疯似的鼓掌。而后他们又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准备另搞新的花样,两位女士还有点头晕,先站稳喘喘气;而两位男士已完全醉了,都没有自知之明偏要做起体操来。他们动作笨拙,疲软无力,吃劲地抓住吊环,想做引体向上却白费力气,满脸涨得通红,衬衣下襟从裤腰里脱落出来,像旗子一样迎风飘展。

这期间,两个青年划船手已经将他们的游艇放下水,他们走回来,彬彬有礼地邀请两位女士泛舟同游。

“杜富先生,你准许吗?求求你啦!”杜富太太大声问道。但是,那位当丈夫的醉眼蒙眬地瞅着她,压根就没有听明白。这时,一个青年划船手拿着两根钓鱼竿走过来。能够自己钓上一条鮈鱼来,此乃所有小店主共同的理想也。杜富这位仁兄一见有钓鱼竿伺候,黯然无神的眼光立即为之一亮。他立即听从别人的一切安排,来到桥下一个阴凉的地方,在河边坐下,双脚垂在水面上;旁边有那个黄头发的小伙子做伴,但那学徒不一会就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