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第2/2页)

我仰面躺着,开始观察那变了形的月亮,透过这间屋子略略透明的冰墙看去,我觉得它似乎有四只脚。

但是,沼泽地带的严寒,冰屋四壁的寒气,从天而降的冷气,很快就渗透进我的体内,我开始咳嗽了。

表兄卡尔开始惴惴不安,他说:“如果今天打不到什么,那就算我们倒霉,我可不想让你得感冒,我们这就生火吧。”说完,他就吩咐跟班去割干枯的芦苇。

我们在冰屋中央放了一堆芦苇,冰屋的顶盖捅了个窟窿,以便冒烟。当红色的火焰沿着水晶般明亮的四壁上窜时,冰墙开始静静地逐渐融化,就像是冰块在出汗。卡尔待在冰屋外,他朝我喊:“你快来看吧!”我走了出去,一下就惊呆了。我们那圆锥形的冰屋,就像一颗中心燃着火光的巨大钻石,突然被置于沼泽地冰冻的水面上。而在钻石之中,则可以看到两个奇特的形象,那是我们带来的两条狗正在火旁取暖。

但这时,我们头上掠过一阵叫声,怪里怪气、嘈杂零乱而又飘忽不定的叫声,原来是冰屋里的火光把那些野鸟惊得乱飞乱叫。

这是有生之物在黎明发出的第一声聒噪,没有什么比这更使我心潮起伏了,这叫声你看不清发自何物,但它于冬日第一道曙光初现以前,在黑漆漆的天空里,迅速地向远方传播。我觉得,当此寒冽的拂晓时分,这乘着鸟儿的翅膀飞逝而去的叫声,仿佛是世界生灵的第一声叹息。

卡尔说了一声:“把火灭掉,天亮了。”

天空的确开始泛白,成群的野鸭在天际飞远,像是一长串黑点,瞬息即逝。

夜色之中闪出一束亮光,卡尔刚刚放了一枪,两条狗便向前扑去。

于是,每当芦苇上空出现飞行群体的阴影时,我们便赶紧瞄准射击,有时是他开枪,有时是我。皮埃罗与普隆戎便兴高采烈、气喘吁吁跑去。把鲜血淋淋的飞禽衔回来,有时,垂死猎物的眼睛还瞧着我们。

天光大亮,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一片蔚蓝,太阳从谷底冉冉升起,我们正要继续前进,有两只飞鸟颈脖直伸,双翅展开,从我们头上掠过。我开枪射击。其中一只几乎就坠落在我脚旁,那是一只腹部呈银灰色的野鸭。这时,在我头顶的上空,另一只还在叫唤,那是一种急促、反复而令人心碎的哀鸣。它幸免于难,却并未飞遁而去,而开始在我们头上那一片蔚蓝色天空中盘旋,同时盯着我提在手里的它那死去的伴侣。

卡尔跪着,枪扛在肩上,目光炯炯,直盯着剩下的那一只,等着它飞得靠近些。

“你打下的那只是雌的,”他说,“雄的那只不会飞走了。”

的确,它没有飞走,它一直在我们上空盘旋,围着我们不断哀号。这只可怜的生灵,在空中茫然若失,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呼唤,悲痛的谴责,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痛苦的呻吟比这更叫我心碎。

有时,在枪口瞄准的威胁之下,它也飞遁而逃,似乎准备独自向天空飞去,继续自己的行程。然而,它终究下不了决心,立刻又飞回来找失去的伴侣。

“你把打死的那一只放在地上,”卡尔对我说,“剩下的那一只马上就会靠近。”

果然,那一只全然不顾危险,飞了过来,由于对被猎杀的伴侣的怜爱而癫狂了。

卡尔开枪一射;似乎悬挂着那只鸟儿的绳索猛然被切断了,黑乎乎的它应声落地,我听见芦苇丛里那落地的响声。皮埃罗急忙窜出,将鸟儿衔了回来。

我把这两只已经冰凉的鸟儿,塞进一只小猎物袋里……就在那一天,我动身回到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