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3/18页)

阿斯特罗夫:(向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是来瞧你丈夫的,你给我写信,说他病得很厉害,说是犯了风湿症和别的什么病,可是,你看他却健康得很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他昨天晚上觉得不舒服,说是两条腿疼,今天又没有什么了……

阿斯特罗夫:我可骑着马飞跑了三十里呀!说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啦!然而我既然来了,就在你们这儿住到明天吧,我要quantum satis 睡个够。

索尼雅:这是个好主意。你难得在我们家里过夜!我敢打赌,你准还没有吃饭呢。

阿斯特罗夫:对了,还没有。

索尼雅:好极了,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吃吧。现在我们总是七点钟才开午饭。(把茶杯送到唇边)茶冷了。

帖列金:茶炉里水的温度早已经大大地降低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有什么关系呢,伊凡·伊凡诺维奇,咱们就喝凉的好了。

帖列金:对不住……我不叫伊凡·伊凡诺维奇,我叫伊里亚·伊里奇……伊里亚·伊里奇·帖列金,供你呼唤,或者,还可以像某些人那样,叫我“小蜜蜂窝”,因为我脸上有麻子。我很荣幸地在洗礼盘上抱过索尼雅,而教授大人,你这位丈夫呢,也跟我熟极了。我现在住在你们家,就在这座庄园里……你大概已经垂顾到,我是一直跟你们一起吃饭的了吧?

索尼雅:伊里亚·伊里奇帮了我们很多忙。他是我们一个很得力的人。(亲切地)教父,把你的茶杯递给我,我再给你斟点去。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哎呀!

索尼雅:什么事呀,外婆?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我忘记通知亚历山大了……瞧我的记性都跑到哪儿去啦?……我刚收到哈尔科夫寄来的一封信,巴维尔·阿列克塞耶维奇写的……他把他新出的小册子送给了我们……

阿斯特罗夫:有趣吗?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有趣,只是有一点奇怪。他又反驳起他自己七年以前的主张来啦,你们就想想看。真是可怕呀!

沃伊尼茨基: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还是喝喝你的茶吧,妈妈。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可是我想谈谈我的意见!

沃伊尼茨基:我们发表意见,读小册子,已经有五十年了。现在该是打住的时候了。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欢喜听我说话。不要生我的气,Jean ,可是,我得说,最近这一年来,你变得叫我一点也不认识了……你从前可是一个很有主张、很清醒的人啊……

沃伊尼茨基:哈!要说那呀,是的。我从前是个清醒的人,可是清醒对谁也没有过什么用处……

停顿。

一个清醒的人!玩笑可真也不能开得再刻薄了!我现在四十七岁了,直到去年为止,我一直像你一样,用整套经院哲学,迷住自己的眼睛,故意不去正视生活。我还认为做得很不错呢。可是现在呀,你可真不知道啊!我把以往的光阴浪费得多么愚蠢啊,不然的话,我在现在这个岁数上已经没有能力再做的事情,早就都可以实现了,我一想到这里,就悔恨、愤怒得再也睡不着觉啦!

索尼雅:凡尼亚舅舅,这话多叫人难过啊!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向她的儿子)你似乎把错处都推在你过去的信仰上了……然而那些信仰一点也没有错处,错处只在你自己。你从来没有记住,光有主张没有用处,那只是些死字眼……你早就应该行动。

沃伊尼茨基:行动?世上谁也不是一架排字机器,谁也不能像你那位Herr Professor 那样,成为一台perpetuum mobile 。

玛丽雅·瓦西里耶夫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索尼雅:(恳求地)外婆!凡尼亚舅舅!我求求你们啦!

沃伊尼茨基:好,我不说话!我不说话,我道一百个歉。

停顿。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今天天气多好啊……不顶热……

停顿。

沃伊尼茨基:刚好是上吊的天气……

帖列金调试着吉他。玛里娜唤着小鸡走过房子前边。

玛里娜:鸡儿,鸡儿,鸡儿……

索尼雅:佃户们有什么事?

玛里娜:还不是老一套。又是地都荒啦。鸡儿,鸡儿,鸡儿……

索尼雅:你叫哪一个呀?

玛里娜:小黑子领着它新孵的一群雏儿跑开啦……我怕叫老雕把它们给叼了去啊……(下)

帖列金弹着一段波尔卡舞曲。大家都默然听着。一个长工上。

长工大夫在这儿吗?(向阿斯特罗夫)走吧,米哈伊尔·里沃维奇。有人来找你。

阿斯特罗夫:哪儿来的?

长工打工厂来的。

阿斯特罗夫:(不高兴地)多谢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走啦……(找他的帽子)多倒霉!叫他们都下……

索尼雅:这真叫人扫兴!……晚上再来吃晚饭吧。

阿斯特罗夫:不啦,谢谢。那恐怕太晚了,我就不能再来了……(向长工)你知道怎么办吗?我的朋友,那就给我弄杯伏特加来吧。

长工下。

不幸中的不幸啊……(找到了帽子)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某个剧本里,有一个人物,两撇胡子长得很大,可是智力挺小……嗯,这个人物呀,就是我。先生太太们,我告辞了……(向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如果你肯赏光和索菲雅·亚历山德罗夫娜一同到我那儿光临一次,我是很荣幸的。我的庄园很普通,只有三十亩左右,但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那儿那座模范的花园和那些苗圃,是你在这周围几百里地以内所找不到的。我的庄园,紧挨着皇家森林……那个护林官老了,总是生着病,所以,实际上管理那片森林的是我。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我早已经听说你是非常喜爱森林的。这当然是极其有用的一种事业了,不过那不妨碍你的正业吗?因为你究竟是一个医生啊。

阿斯特罗夫: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的正业,究竟在什么地方。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那至少有趣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