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米扬特”号沉船始末

(本文最初发表于1866年10月7日的《事件报》上——原注。)

既然那一夜的西北风将我们抛到科西嘉海岸,那就让我给你们讲一段惊险的海上故事,那里的渔民们晚上聊天时常常讲这段故事,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了解到这段故事令人称奇的细节……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我和海关署的七八个水手在撒丁岛海域巡查。对于见习水手而言,这真是一次艰苦的航程。整个三月份,我们没经历过一个好天。东风猛烈地吹打着我们,大海也从未平静过。

一天傍晚,暴风雨来临之前,我们在寻找避风港,我们驾船来到博尼法乔海峡的入海口,将船泊在一群小岛之间……群岛的景色毫无动人之处:光秃秃的大岩石,上面栖息着成群的海鸟;偶尔能见到几束苦艾丛和几片乳香黄连木丛林;岸边的淤泥处,这儿那儿地散落着正在腐烂的朽木。但是,说实在的,守着这阴森森的岩石过夜也比躺在那条旧木船低矮的船舱里强,这里海浪缓缓涌动,我们对此很满意。

刚一下船,水手们马上燃起火堆,准备做普罗旺斯鱼汤。此时,船老大叫住我,向我指了指在小岛另一端隐在雾中的白色石围墙:

“和我到墓地去吗?”他对我说。

“一座墓地!里奥奈蒂老大,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拉维吉群岛,先生。这里埋葬着‘塞米扬特’号护卫舰的六百名遇难的官兵。那艘护卫舰就是在这里沉没的。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可怜的人啊!来此凭吊的人并不多,既然我们到了这儿,至少还应该向他们问候一下……”

“我非常愿意去,老大。”

埋葬“塞米扬特”号遇难者的墓地真是太凄凉了!我现在依然记得那低矮的围墙;那扇生锈的铁门,锈蚀得难以打开;那默默无声的小教堂,还有那湮没在杂草丛中的数百个黑色的十字架……没有一只缅怀亲人的花环,没有任何纪念物!什么都没有……啊!这些被人遗忘的可怜的亡人,他们在这意外的墓穴中该感到多么凄清!

我们在墓前跪了片刻。船老大高声地祈祷着。几只大海鸥——这墓地的唯一守护者,在我们头顶上盘旋,它们那嘶哑的叫声与大海的哀号遥相呼应。

祈祷结束后,我们心情忧郁地回到停船的地方。在我们去墓地这段时间内,水手们并未闲着,他们在岩石的避风处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锅里正冒着热气。我们围坐成一圈,脚伸向火边,很快我们每人膝盖上的红陶汤盆里便盛满了鱼汤,外加两片黑面包。大家静静地吃着饭,一言不发。我们刚才在海上时已浑身湿透了,而且又饥肠辘辘,况且不远处还有一座墓地……然而,当汤盆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之后,大家便点燃烟斗,开始聊上几句。话题自然又是“塞米扬特”号。

“可那船最终是怎么沉的呢?”我问船老大,他双手托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火苗。

“那船是怎么沉的呢?”善良的里奥奈蒂长叹了一声,回答道,“哎,先生,这事谁也说不清。我们只知道‘塞米扬特’号载着军队开赴克里米亚,出事前一天晚上,船从土伦出发时,天气就不好。到了夜里,天气变得更恶劣了。风雨交加,海浪滔滔,人们从未见过那么高的浪……早晨,风势略微弱了一些,但海浪依旧那么凶猛,此外,老天爷又下了该死的浓雾,四步之外连船舷灯都看不清……先生,人们没料到这浓雾竟隐伏着极大的危险……不过,这没关系,我猜想‘塞米扬特’号的舵板大概在上午时就掉了,因为浓雾总会散开,要是没有事故,船长决不会驾船沉到这里。船长是一位出色的航海家,我们大家都认识他。他曾在科西嘉海域当了三年巡逻艇长,我别的不知道,可对科西嘉海岸却了如指掌,而他对这海岸的熟悉程度一点不比我差。”

“‘塞米扬特’号大概在几点钟沉没的呢?”

“可能在中午,对啦,先生,是正中午……天哪!那天海上大雾弥漫,正午时天暗得像黑夜一样……岸上的一名海关关员曾对我说,那天临近十一点半时,他从小屋里出来,准备再把护窗板拴牢一些。忽然,一股风把他的帽子吹跑了,他冒着被海浪卷走的危险,沿着海岸,连滚带爬地追他的帽子。您知道吧!海关关员都不富裕,一顶帽子还是很贵的。猛然间,这人似乎不经意地抬了抬头,见雾中朦朦胧胧有一艘不张帆的大船,这船已离他很近,正被狂风吹向拉维吉群岛海岸。这艘船开得极快,海关关员根本就来不及看清楚。然而,一切迹象表明这艘船就是‘塞米扬特’号,因为半小时之后,岛上的牧羊人听见岩石上发出……来,来,这位正是我所说到的那位牧羊人,让他自己跟您说吧……你好,帕隆博,过来烤烤火,别害怕。”

一位头戴风帽的人诚惶诚恐地朝我们走来,我见他围着篝火已徘徊了好一阵了,我还以为他是一名船员,因为我不知道岛上还有牧羊人。

这是一位患麻风病的老人,几乎是个白痴,不知他患的是哪一类坏血病,他的嘴唇肿得很高,样子十分吓人。我们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我们的意图。于是,老人用手指托住患病的下唇,对我们讲述起来。出事那天,临近中午时分,他在棚屋中确实听到岩石上发出一声可怕的撕裂似的巨响。由于岛上到处是水,他无法出门,只是到了第二天打开门时,他才发现海滩上到处散落着被海水冲上岸的舰船的残骸和尸首。他被吓坏了,赶紧跑向自己的小船,到博尼法乔去找人。

牧羊人讲了那么多话,已疲惫不堪,他坐了下来,船老大接着说:

“是的,先生,正是这位可怜的老人跑来通知我们。他几乎被吓疯了,这个事件让他的大脑受了刺激。这也难怪,您想想看,六百名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沙滩上,到处是碎木块和破布片……可怜的‘塞米扬特’号!……大海一下子将它撕得粉碎,碎得在残骸里都找不到整块的东西,牧羊人帕隆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一些破板子,围着他那茅草屋立起一道栅栏……那些遇难的官兵,几乎各个都已面目全非,肢体不全,真是可怕……见他们一排排地相互抓在一起,真让人心酸不已……我们找到了船长,他依然穿着那身戎装;随军牧师的脖子上挂着襟带;在小岛的一角,两块岩石之间,那小水手还依然睁着眼睛,似乎还活着。不,他死了!据说没有一个生还者……”

船老大说到这里,停住了。

“当心,纳尔迪!火要灭了。”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