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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政部的情报准确无误,该市正在准备举行示威。最后确定的死亡人数达到了三十四个。不知道从哪里也不知道如何萌生了这样一个主意,并且马上被所有人接受,死者的尸体不能像正常死亡的人那样在公墓安葬,他们的坟墓应当千秋万代留在地铁站前面那个花园里。但是,有些家庭持不同意见,当然为数不多,他们被视为右翼党政治主张的支持者,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罪行是一个恐怖集团所为,据社会媒体断言,该集团与反对法治国家的阴谋有直接关系,于是拒绝把家中无辜死者的尸体交出来,他们当中已经有人高声叫喊说,这些人才是清白的,没有任何罪过,因为他们一生都是尊重自己并尊重他人的公民,因为他们生前和父母及祖父母一样投票,因为他们都是循规蹈矩的人,而现在却成了谋杀暴行的受害者和殉难者。然后,也许为了不让这种缺乏公民团结意识的做法显得过分无礼,这些人换成另一种腔调,说他们家庭的墓地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的家族传统是保持团结,这些死者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也要世世代代与家人在一起。所以说,举行集体葬礼的不是三十四具尸体,而是二十七具。即便如此,也应当承认这已经是个很可观的数目了。一台巨大的机器出现在车站前面的花园里,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但肯定不是市政委员会派来的,正如我们所知,在内政部长签发必要的继任批示之前,市政委员会将一直处于无人领导的状态,我们刚才正在说,花园里出现了一台不知道谁派来的巨大的机器,被称为多用途挖掘机,它伸出多条手臂,活像个变形巨人,喘口气的工夫就能把一棵大树连根拔起,如果囿于传统坚持用镐和锹进行手工作业的掘墓人没有主动前来的话,它能在不到一次祷告的时间里挖好那二十七个墓穴。这台机器到这里来是为了移走阻碍施工的几棵大树,然后平整地面,用压路机夯实,好像这里原本就是用来做墓地并安放死亡一样,接着,我们提到的那台机器又把刚才连根拔起的大树及其树荫一起移到别的地方。

袭击发生三天后,人们一早便开始聚集在街上。他们默默地走着,表情凝重,许多人拿着白色旗子,所有人左臂都戴着白纱,丧葬礼仪专家们用不着来告诉我们,说应当是黑纱,因为象征丧事的颜色不能是白色,但我们知道,我国曾经以白色代表过哀悼,我们还知道中国人一向如此,这里就不用提日本人了,直到现在,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使用蓝色。十一点钟,广场已经挤满了人,但听不到任何其他响动,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只有空气进出肺部产生的飒飒声,吸气,呼气,为这些活人的血液提供氧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直到突然间,我们还是不要把这句话说完为好,对于来到这里的幸存者们来说,这一时刻尚未到来。放眼望去,无数白色花朵,大量的菊花,还有玫瑰花,百合花和马蹄莲,几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荷花,人们会原谅数以千计的雏菊,每一朵中间都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花蕊。死者的亲朋好友肩上抬着的一具具棺材排成一行,相互间隔二十步,缓缓走向墓穴,然后,在熟练的职业下葬人指导下,人们慢慢往下放绳子,棺材渐渐下沉,直到徐徐落在墓穴底部,发出沉闷的响声。车站的废墟好像还散发着焦肉的气味。不少人势必难以理解,一个如此感人肺腑的集体葬礼竟然没有得到遍布全国的各个宗教机构的关心,没有教士为死者祷告,剥夺了死者的灵魂必不可少的临终圣餐,剥夺了生者展现世界大同理念的机会,而这一理念也许有助于把误入歧途的民众带回羊圈。他们可悲的缺席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就是各个教堂都害怕被怀疑是白色暴动的共犯,至少是政治策略上的潜在共犯,从而遭到严厉的对待。同样,也不能不提到总理亲自打出的许多电话,电话的主要内容大同小异,如果你们的教堂不加思考地参加相关葬礼,政府将感到非常遗憾,虽然从教规来讲无可厚非,但参加上述活动会被视为或者在后果上被解释为对首都相当一部分民众的政治支持,甚至是意识形态上的支持,而这部分人顽固和系统地对抗合法合宪的民主当局。因此,葬礼是纯世俗化的,并且办得简单质朴,但并不是说这里或那里的某些默默的个人祷告没有到达天庭,受到善意和亲切的欢迎。墓穴尚未填埋,有一个人抢着要致辞,其意图无疑是好的,但当即遭到在场另一个人的反对,用不着什么致辞,这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痛苦,但所有人都同样伤心。言简意赅,说得有理。此外,即使是未能如愿的致辞者也这样想,他不可能对二十七位死者逐个颂扬一番,他们当中有男有女,还有尚未涉世的儿童。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士兵,但愿他们生前使用的名字都及时得到应有的荣誉,很好,不过,就算我们达成了共识,也还有个问题,死者当中大部分人都难以辨认,两三个人的身份还有待确定,如果说他们还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就是让他们得到安息。那些喜欢追根究底的读者当然会关心我们讲述的前后顺序安排,希望知道为何没有做必不可少并且已经很常用的DNA测试,对此,我们只能诚实地回答,我们一无所知,不过请允许我们设想一下,如果那句众所周知并且常常被滥用的爱国主义套话,我们的死者极为普通,如果这句套话要在这里逐字套用,那就是说,这些死者,所有这些死者,都属于我们,那么我们就不应当认为仅仅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属于我们,因此,如果DNA分析法要考虑到诸多因素,尤其是非生物因素,那么,不论怎样努力从双螺旋结构中寻找,也只能肯定他们属于集体所有,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做什么DNA身份鉴定了。所以,那个男人,也许是个女人,说得非常在理,他说,这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痛苦,但所有人都同样伤心,我们在前面已经把这句话记录下来了。人们开始往墓穴填土,静静地把鲜花撒到里面,有理由痛哭的人们受到其他人的拥抱和安慰,可能后者刚才和前者同样伤心。每个人,每个家庭的亲人都在这里,但不能确切地知道在哪里,或许是这个墓穴,或许是那个,最好是我们在所有的墓穴上痛哭,那位牧羊人说得对,尽管没人知道他从哪儿学到的这句话,为不认识的人痛哭是对其最大的尊敬。

讲故事忌讳离题,我们在讲述中插入了一些细枝末节和题外话,耽误了时间,发现这种情况已经为时太晚,事件不等我们有所防备便径自向前发展,任何讲故事的人都有一项根本义务,就是根据自己的职业素养告诉听众即将发生什么,这点我们没有做到,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只得怀着深深的懊悔坦率地承认,即将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与我们的猜测相反,群众并未散去,示威继续进行,只是现在队形已乱,从街道一边到另一边全都是人,从呼喊声得知,他们正往总统府的方向走去。总理官邸正好位于他们行进的路线上。在示威队伍前头采访的新闻记者,包括报纸和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个个精神振奋,紧张地作着记录,通过电话向他们供职的编辑部描绘事态发展,这似乎是为了减轻他们作为记者和公民感到的不安。好像谁都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们有理由担心人群正准备袭击总统府,并且不排除洗劫总理官邸及他们所要路过的政府各部的可能,我们甚至可以说,这种可能性极高,这不是因为受到惊吓而胡言乱语,妄加猜测,只消看一看所有这些人变了形的脸就会明白,要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渴望流血和破坏,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样,我们就得出了一个可悲的结论,尽管非常难以启齿地高声告诉全国,但不得不说,曾在其他事情上表现得雷厉风行并因此受到正直公民欢呼的政府,却做出了一个应当受到谴责的轻率举动,决定抛弃这座城市,留给愤怒的人群任意处置,街上没有当局人员像慈父般地进行劝阻,没有警察,没有催泪弹,没有高压水炮,没有警犬,一言以蔽之,没有任何约束。总理官邸在望,那是一座十八世纪后期的宫殿式建筑,记者以预告灾难的语气声嘶力竭地号叫,歇斯底里到了极点,现在,就在现在,现在一切都可能发生,但愿圣母保佑我们,保佑所有的人,但愿为祖国光荣捐躯的烈士们在天堂能让这些人狂怒的心平静下来。的确,一切都可能发生,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只是看到,游行队伍中有一小部分人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坐落在一个小花园之中的总理府就在这里,这部分人仅仅占据了一个街角,其他人则沿着人行道,朝广场或邻近的街道走去,如果警方的统计学家还留在这里,他们会说参加游行的总人数不超过五万,但确切的数字,真正的数字,经我们一个一个点出来的数字,要高出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