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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督看看表,还不到下午一点,现在吃午饭还太早,此外,胃里的咖啡和黄油烤面包片仍在提醒,他没有食欲。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星期一与医生的妻子会面的那座花园的地址,最初的念头不一定要永远原封不动地照办。他原本没有想再回到这个花园,但还是来了。然后他会步行,像个在静静巡视的警督,看看街上聚集了多少人,说不定还会与那两个负责监视的警员就职业相关的问题交换一下意见。他穿过花园,在拿着空水罐的女子塑像前停下脚步,望了片刻。你们把我丢在这里了,她好像在说,今天,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只能看着这潭死水,以前有一段时间,用来雕塑我的石头白白的,泉水日夜不停地从这个水罐里流淌出来,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么多水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是站在这里让水罐倾斜着就是了,可现在,一滴水都流不出来,他们也不来告诉我为什么就这样完了。警督喃喃地说,孩子,这就像生命一样,不知道为了什么开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结束。他在水里沾湿右手手指,放到嘴里。他没有想这个举动有什么含义,但是,如果有人在旁边望着,肯定会说他在亲吻湖水,那水算不上干净,因湖底的淤泥而变成绿色,像生活一样肮脏。手表的指针没有前进多少,还有时间在树荫下坐一坐,但他没有停下,再次沿着与医生的妻子一起走过的路走去,进了那条街,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现在几乎寸步难行,人们不再是三五成群,整条街人山人海,交通完全阻断,好像附近所有的居民全都走出了家门,来观看什么神灵显圣。警督把站在楼门口的两个警员叫过来,问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是否有什么新情况发生。他们说没有新情况,也没有任何人出来,窗户一直关着,只是告诉他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从楼梯上到四楼,问那家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需要,那家人说什么都不需要,感谢他们的关心。没有别的事吗,警督问;就我们知道的,没有别的事,其中一个警员说,这样的话,写报告就容易了。他提到报告,一下子斩断了警督已经展开的想象的翅膀,他本来打算爬上四楼,按下门铃,自报家门说,是我,进去以后马上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写的信件,与报社编辑部主任的谈话,然后医生的妻子会对他说,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他会吃的,这个世界也就会太平无事了。不错,太平无事,两个警员会这样书写报告,一位警督曾和我们见面,后来他上到四楼,过了一个小时才下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我们说,我们的印象是他下来的时候已经吃过午饭。警督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吃饭了,吃得很少,甚至不曾注意端到眼前的盘子里的食物,三点钟,他又来到那个花园,看着手里拿空水罐的女子塑像,她仿佛还在等待奇迹出现,水重新涌出来。三点半到了,他从凳子上站起身,徒步向报社走去。还有时间,用不着叫出租车,如果乘出租车,他会不由自主地看后视镜里的自己,后视镜了解他的灵魂,这已经够他难受的了,而且他不能肯定灵魂不会从镜子里出来对他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他走进报社的时候还不到四点一刻。女秘书已经来到接待厅,社长先生在等您,她说。这次她没有加上天佑先生那几个字,也许他们已经告诉她,那不是他的名字,现在她正为先前说的那几句善意的话感到失落,觉得受了委屈。他们沿着原来的走廊往前,但这次走到了尽头,往右拐的第二个门上有个小小的标牌,上面写着,社长室。女秘书轻轻地敲敲门,里面有人回答,请进。她先走过去,扶住门,让警督进去。编辑部主任对女秘书说,谢谢,暂时你没有别的事情了,她立即转身离开了。感谢您同意与我谈话,社长先生,警督首先开口;主任先生已经简要地向我介绍了您的问题,我非常坦率地承认,可以预见,有效地传播此事极为困难,但当然,无论如何,我非常乐于看一看文件的全文;就是这封信,社长先生,警督说着把信封递过去。我们坐下吧,请给我两分钟的时间。读信的时候,他没有像编辑部主任那样低下头去,但抬起眼睛的时候,可以看出他不知所措,忧心忡忡,先生,您是谁,他显然不知道编辑部主任已经问过这个问题;如果您的报纸同意刊登您手里的这封信,您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不同意,那么我就把信收回,离开这里,除了感谢您为我浪费的时间之外,不再说一句话;我已经告诉我的社长,先生您还有一封同样的亲笔信,打算交给另一家报纸,编辑部主任说;说得对,警督回答,另一封就在我这里,如果我们达不成协议,我今天就去递交,绝对必须在明天发表;为什么;因为明天也许还来得及阻止一桩冤案发生;您指的是医生的妻子;对,社长先生,他们不择手段,想让她成为我国当前所处的政治局势的替罪羊;他们一派胡言;这话您不要对我说,而是应当对政府说,对内政部说,对您那些按照他们的旨意写文章的同行们说。社长和编辑部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说,正如您可以估计到的,对我们来说,您的文章不能像您撰写的那样发表,包括所有细节;为什么;您不要忘了,我们生活在戒严状态下,新闻检查人员的眼睛死死盯着各种报刊,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报纸;刊登这个东西等于报纸在当天被查封,编辑部主任说;那么,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警督问道;我们可以试一试,但对于能产生什么效果,我们没有把握;怎么办,警督又问。在飞快地与编辑部主任再次交换目光之后,社长说,到了先生您清楚地告诉我们您是什么人的时候了,不错,信上有个名字,但不能表明那不是伪造的,事情很简单,您可能是警方派出的奸细,来试探我们,把我们牵扯进去,我并非说一定是这样,请注意,我只想表明,如果先生您不表明身份,而且不在现在表明,那么我们的谈话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进行下去。警督把手伸进口袋,请看,说着他把警官证递给社长。社长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将信将疑变成了目瞪口呆,什么,先生您是警督,社长问;您是警督,编辑部主任从社长手里接过警官证看了看,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问;对,警督从容地回答说,现在我相信可以继续谈话了;如果您能原谅我的好奇,社长问道,是什么使您迈出了这一步呢;我自己的原因;至少告诉我其中一个原因,让我相信这不是在做梦;我们出生的那一刻,仿佛为一生签署了一纸契约,有一天我们可能会问自己,是谁替我签署的,我问过自己,回答就在这张纸上;您是否意识到您可能会遭遇到什么事;意识到了,我已经有充分的时间考虑这一点。一阵沉寂之后,警督又开口了,你们说过可以试一试;我们想使用一个小花招,社长说,他示意编辑部主任接着往下说;我们的想法,编辑部主任说,我们的想法是刊登他们今天已经刊登的东西,不过方式显然不同,删除令人生厌的辞藻,在最后部分掺进您带来的内容,此事不易,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认为不可行,问题在于技巧和运气;就是把宝押在负责新闻检查的公务人员的心不在焉甚至懒惰上,社长补充说,但愿他以为那条消息已经是旧闻,用不着再从头看到尾;我们有多少胜算呢,警督问;坦率地讲,胜算不大,编辑部主任说,我们必须满足于现有的可能性;如果内政部想知道你们的消息来源呢;开始的时候我们会拿出职业秘密做挡箭牌,当然,这在戒严状态下对我们不会有很大用处;如果他们穷追不舍,如果他们威胁你们呢;那么,不论我们多么不愿意,也必须透露,没有别的办法,显然我们将受到惩罚,但最沉重的后果将落到您的头上,社长说;很好,警督回答说,现在,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可能会面临什么,就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如果祈祷能有点用处,那么我将诚心祈祷,但愿读者不像我们对新闻检查人员所希望的那样,也就是说,希望读者们从头读到尾读完那条消息;阿门,社长和编辑部主任齐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