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博加特太太毛举细故地扯了一大阵,什么齐特雷尔牧师的流利口才,入冬以来的寒汛,白杨木的价钱,戴夫·戴尔的新颖发型,以及自己的儿子赛伊·博加特生来就特别孝顺。“正如我跟他的主日学校老师说过的,赛伊也许有点儿喜欢撒野,可正是这一点,说明他要比所有其他男孩子都聪明得多。有一个乡下佬,硬说赛伊偷了他的瓜,当场被他扭住了,我说,他完全是乱说一气,撒谎呗,赶明儿我还得跟他打官司去。”

博加特太太又津津有味地谈到有关比利午餐馆那个女招待的流言,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她根本不可能那样,可一会儿又说看起来她很可能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的老天爷呀,你说这个又算是什么天大的奇闻呢?反正戈镇这儿人人都知道她的老娘是个啥货色。那些旅行推销员要是不去缠住她,她好好的,怎么会出问题呢。当然,我也不信,任她花言巧语就能骗得了我们。不管怎么样,最好赶快把她送到索克镇的感化院去,越快越好,那不就一劳永逸了吗?亲爱的卡萝尔呀,请您喝一杯咖啡,好吗?我相信,我这个博加特大婶直呼其名叫你卡萝尔,你不会见怪吧。你只要想一想,我认识威尔已经很久很久了,他的那位可爱的老太太住在此地的时候,我跟她很要好,简直无话不谈呀。哦,你的那顶毛皮帽子,想来一定很贵吧?可是,你不觉得我们镇上有些人一说起风言风语来很可怕吗?”

博加特太太挪了一下她的椅子,跟卡萝尔挨得更近些。她的那张大脸盘上,长着好几颗黑痣和稀稀拉拉的黑汗毛,叫人见了挺难受的,特别是她一皱起眉头来,简直就是一副奸相。赶上她不以为然地扑哧一笑的时候,满口蛀牙就全给露了出来。她像一个削尖脑袋打听别人的房帏秘闻的人那样,跟卡萝尔咬着耳朵说:

“我真闹不明白,人们说话、做事,哪能这样乱来一气呢?他们在背地里干的一些事情,你可能就不知道啦。这个镇就是这个样子,多亏我让赛伊受到宗教熏陶,这才使他的心灵始终保持纯洁,没有沾染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在头两天,说到外面的流言蜚语,我是从来都不留意的,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说哈里·海多克跟明尼阿波利斯一家商号里的女店员勾勾搭搭的,可怜的久恩尼塔至今还蒙在鼓里。说起来,这也许是上帝给她的惩罚吧,因为她自个儿和哈里结婚以前也跟不止一个男人有过什么名堂,嗯,这样的事儿我委实不乐意再提了,也许正如赛伊所说的,我这个老婆子早就落在时代的后面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总觉得,出身名门的女人,就不该知道那些骇人的下流勾当。但我还是知道,久恩尼塔至少有一次跟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一起。噢哟哟,他们干的事实在是糟糕透顶。此外,还有那个杂货铺老板奥利·詹森自以为很聪明,干的事儿准不会露马脚,可我照样知道他跟一个庄稼汉的老婆吊膀子——还有那个吊儿郎当的打短工的伯恩斯塔姆和纳特·希克斯……”

看来除了博加特太太本人以外,偌大的镇上就没有一个人不是过着可耻的生活,难怪她打心眼儿里感到气愤呢。

这些事儿她全知道,几乎还都是亲眼看见的。她低声贴耳说,有一次她路过一个地方,看见有一扇百叶窗拉上去了,离窗台约莫有两三英寸。再有一次,她亲眼看到一男一女竟然手拉着手,还是在卫理公会主办的联欢会上呢!

“还有一件事——天知道,我本来是不想自讨没趣的,可我实在是怎么也按捺不住,要把在我屋后台阶上的所见所闻说出来,我看到你家碧雅常常跟杂货铺里的那些年轻小伙子拉拉扯扯……”

“博加特太太!碧雅——我可信得过,就像我信得过自己一样!”

“哦,亲爱的宝贝,你可误会了!我相信她是一个好姑娘。刚才我的意思是说她还是个毛头姑娘,毕竟没有经验,但愿镇上那些可恶的浮浪子弟千万不要去找她麻烦!这可都是做父母的过错,让孩子们变得这么撒野,这么放荡,净爱听那些龌龊的事儿。要是照我的规矩去办的话,不管是男孩也好,还是闺女也好,绝不让他们听到结婚以前不应该知道的事儿。有些人说话就是太放肆,一点儿都不忌讳的,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正好说明他们头脑里的思想有多么肮脏,简直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赶明儿只好走到上帝面前,就像我每星期三在晚祷会上那样,跪了下来,说‘上帝啊,要不是您仁慈为怀,我就会成为一个可怜的有罪之人’。”

“我可要让所有这些孩子通通都去上主日学校,叫他们改邪归正,从善如流,不要老是惦记着什么抽抽烟卷,还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特别是他们聚在一起,动不动就开舞会,对本镇来说简直就是有伤风化呀。你看,许多年轻小伙子都紧紧搂住女孩子,恨不得——哦,这真是太可怕啦。我告诉过镇长,要他出面加以阻止,镇上有一个男孩子——我可不想疑神疑鬼,也不是要毁谤中伤……”

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卡萝尔实在坐不住了,就逃了出来。她伫立在自己家门口的走廊里,越想越气愤:

“如果说博加特太太是在天使那一边,那我就毫无选择余地,得站在魔鬼那一边了。可是,她还不是跟我完全一模一样吗?她也是在想‘改造这个市镇’呀!她也是要对镇上的每一个人评头品足呀!她也是一样认为男人都俗不可耐、鼠目寸光!难道说我真的就是像她那样的女人吗?这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那天晚上,她不但愿意跟肯尼科特一块儿打纸牌,而且还撺掇他玩个痛快呢,同时,她对地产生意和萨姆·克拉克也都特别感兴趣了。

结婚以前,肯尼科特曾给卡萝尔看过一张照片,上面是纳尔斯·厄尔兹特鲁姆的一个小孩和一间圆木小屋,可她从来没有见过厄尔兹特鲁姆一家人。他们只是“医生的病家”。1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肯尼科特打电话通知她,“乐意不乐意披上外套,跟我一块儿坐车去厄尔兹特鲁姆家?天气很暖和。纳尔斯得了黄疸病”。

“哦,我乐意去!”她连忙穿上长毛线袜、长靴、毛衣,系上围巾,戴好帽子和手套。

路上积雪太深,冰凌又硬又滑,汽车没法开出去。他们俩只好坐怪难看的高大的马车去。他们身上盖着一条蓝毛毯,毯子表面很粗糙,扎痛了她的手腕,毛毯外面还罩着一块脱了毛、又被虫蛀过的野牛皮车毯,自从成群的北美犨在几英里以西的大草原上来回奔驰的时候起,那块破车毯就一直用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