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3页)

“有一次,她硬是拽着我到卫理公会教堂去做礼拜。好吧,我就像博加特寡妇那样虔诚地走进了教堂,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听牧师讲道。那天牧师特别讨好,给我们大讲特讲进化论,可是尽管他讲得牛头不对马嘴,我也没有嗤的一声笑出来。做完了礼拜,那些虔诚的老教友都聚在教堂门口,‘兄弟’长、‘姐妹’短地跟每一个会众握手道别,可他们就是眼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走出教堂,却连手都没有伸出来跟我拉一拉。他们分明是把我看成镇上的坏人了。说不定,他们会这样一辈子都这样看待我。我想,到奥拉夫长大的时候。可不能那样啦。有时候,他妈的,我真想挺身而出,说‘我头脑太守旧了,别管它,现在我上镇两边那些小锯木厂去制造麻烦就得了。’可是碧雅身上好像有魔力似的,我始终离不开她。老天哪,肯尼科特太太,你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快乐、正直、忠实的女人!还有奥拉夫,我也很疼他呢。哦,得了吧,就此打住,我不想在你面前说这些温情脉脉的话。”

“当然咯,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念头,想干脆收摊子搬到西部去。那儿的人们要是事先不了解真情,也许不会发觉我是犯了罪,在竭力为自己开脱呢。不过——哦,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搞了这么一个制酪场,实在舍不得把它扔掉,另起炉灶,拖着碧雅和小孩子搬到别处的小棚屋去。哦,人们就这样劝我们别走!他们还撺掇我们要省吃俭用,攒钱买房子,我的天哪,他们就把我们劝服了。他们知道我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干有损于——这又该怎么说呀——哦,有损于陛下尊严的事儿,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他们知道我们不会暗中嘀咕着,说我们要是有一个合作银行,就是没有斯托博迪也能活得下去。哎哟哟,只要我能坐下来跟碧雅一块儿打打纸牌,对奥拉夫乱吹一通,说什么他的老子从前在森林里的历险经过,以及他怎样诱捕一只又大又白的猫头鹰,又怎样知道保罗·班扬246的故事,即使他们把我看作无业游民,我也不在乎!说实话,我念的想的都是他们娘儿俩。我说,我说一件事给你听,可你一个字都不要跟碧雅说:等那两间披屋一搭好,我还要给她买一架留声机呢!”

后来,他说的话果然兑现了。

碧雅一面忙着干家务活——洗衣服、烫衣服、补衣服、烤面包、掸尘土、做果酱、拔鸡毛、油漆水槽等,这些活儿尽管累得她筋骨酸疼,但她和迈尔斯本是恩爱夫妻,水乳交融,所以还是感到特别有劲,并且富有创造性——一面听着留声机上播放的歌曲。瞧她那种欣喜若狂的劲儿,简直同暖洋洋的圈栏里的母牛差不多。新盖成的披屋,楼下是厨房,楼上是卧室。那个原来只有一个单间的小棚屋,现在被改成小客厅,里面摆着一架留声机、一张有着真正皮座面的金黄色橡木摇椅,此外还有一张约翰·约翰逊州长的照片。

7月底,卡萝尔又上伯恩斯塔姆家去,希望顺便跟他们谈谈自己对“比弗斯兄弟会”、卡利布里夫妇和乔雷莱蒙小镇的观感。她看见奥拉夫正躺在床上,因为有一点儿发烧,神色显得十分不安,碧雅脸上红通通的,仿佛也有点儿头痛脑涨,但她还在手脚不停地忙着干活儿。卡萝尔就把迈尔斯叫到一边,急切地问他:

“看来他们娘儿俩好像都不大舒服,这是怎么回事呀?”

“他们在闹肚子。我本来想请肯尼科特医生来看一看,可是碧雅心里觉得医生不怎么喜欢我们。她认为医生之所以感到不高兴,也许就是因为你常常上我们这里来串门。这可真叫我急死了。”

“那我马上回去叫肯尼科特医生来。”

她面有忧色地俯身去看奥拉夫。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好像已经凝滞不动似的。他一面呻吟,一面用手擦额角。

“他们恐怕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她开口问迈尔斯。

“可能是水不干净。我跟你说,我们平时总是过街到奥斯卡·埃克龙家的那口水井去打水。但是奥斯卡见了我就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不外乎说我是个财迷,舍不得花钱给自己挖一口井。有一次,他对我说:‘喂,你们这些社会主义者真了不起,只会掏别人家的钱包——饮别人家的水!’我心里明白,如果他老是这样挖苦我,准定会吵起来,而一吵起来,很可能闹出乱子来,那时恐怕我会按捺不住,在他脸上打一拳头。尽管我乐意付钱给他,但他硬是不肯收,他宁愿找岔子来嘲弄我。于是,我就上洼地那边费杰罗斯太太家的那口水井取水,也许那里的水并不怎么干净。这会儿我正打算今年秋天挖一口水井呢。”

卡萝尔听他说话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出来的仿佛是猩红热这么一个可怕的字眼。她赶紧一溜小跑,奔到了肯尼科特的诊所。他神情严肃地听她一讲完,就点点头说:“我马上就去。”

他给碧雅和奥拉夫仔细检查一遍后,摇摇头说:“是的,好像是伤寒。”

“我的老天哪,我在锯木厂看见过别人得伤寒。”迈尔斯呻吟着说,顿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那么,他们俩的病情很严重吗?”

“哦,我们会给他们好好治疗的。”肯尼科特回答说。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头一次冲着迈尔斯微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大概需要一个护士?”卡萝尔问。

“哦……”

肯尼科特转过身来,向迈尔斯暗示说:“你能找得到碧雅的表姐蒂娜吗?”

“她已经回到乡下老家去了。”

“那就让我来照顾他们好了!”卡萝尔坚持说,“他们需要有人给他们做饭,再说,他们得了伤寒,看来还要用海绵擦擦澡,这样不是有利于治疗吗?”

“是的,你说的不错。”现在肯尼科特说话已变得不由自主了。他毕竟是个医生,以替人治病为自己的天职。“我说,目前镇上似乎很难请得到护士,斯蒂维尔太太这会儿正忙着接产,而你的那位护士又度假去了,是不是?好吧,那么,白天你就辛苦些,夜里由伯恩斯塔姆来照顾。”

整整一个星期,每天从早晨八点开始一直到半夜,卡萝尔一刻都不离开病人,忙着给他们喂饭、洗澡、烫床单、量体温。迈尔斯硬是不让她上灶台烧饭。他心里感到万分惊恐,脸色也显得煞白,脚上只穿着长袜子,来回走动时没有一点儿声音。他忙着烧饭和打扫屋子。他的那双又红又大的手,看起来很笨拙,但他干起活来却是非常细心周到。肯尼科特每日三次来看病人,态度始终和蔼可亲,叫病人感到很有希望,就是对待伯恩斯塔姆也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