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6页)

8月间,有一个星期天,卡萝尔听到埃德蒙·齐特雷尔牧师要宣讲的题目是《美国,要正视自己的问题!》时,心里就不觉雀跃起来。要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每个国家的工人都想要把工业控制起来,俄国的革命左派正准备推翻克伦斯基,妇女参政即将成为事实——如此之多的问题,似乎都值得齐特雷尔牧师先生吁请美国当局予以认真对待。于是,卡萝尔也欣然前往,一溜快跑跟在惠蒂尔舅舅后面。

由于天气奇热,会众也就不拘礼仪比较随便了。男人们的头发都梳得油光锃亮,他们使劲儿刮胡子,脸皮差一点儿都被刮破了。他们一脱下外套,就叹了一口气,又把他们那漂亮的笔挺的马甲解开了两个扣子。那些胸脯丰满,穿着白罩衫,脖子间直冒热汗,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的老太太,这会儿正在很合节拍地来回摇着棕榈叶扇子——她们这些“古代以色列的老妈妈251”,都是拓殖时期的教友,也是钱普·佩里太太的好友。

年轻小伙子好像害臊似的,都躲到了后座,正在吃吃地傻笑。雪白粉嫩的小姑娘们却跟她们的母亲一起坐在前排,自己觉得怪难为情的,所以也尽量不东张西望了。

这座礼拜堂一半像谷仓,一半像戈镇人家里的客厅。墙上糊着褐色条纹纸,上面挂着“跟我来吧”和“耶和华是我的牧者”252的字框,此外还有一份赞美诗目录和一张画在浅灰色纸上的红红绿绿的图画,画的是一个年轻人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从“欢乐之宫”和“荣耀之家”一下子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可是,那些被油漆髹得亮晃晃的橡木座椅、大红的新地毯以及讲台后面的三只大安乐椅,却使人顿时感到如坐摇椅一般的舒适。

今天卡萝尔格外和蔼可亲,人们对此无不啧啧称赞。她简直笑逐颜开,见了熟人就微微鞠躬。她还跟着大家一起唱赞美诗:

日曜之辰何光明!

会众齐集共欢欣,

屏绝人欲诸思想,

不使罪愆污我身。

只听见上过浆的裙子和硬邦邦的衬衣前胸发出了一阵沙沙声,会众都已落座,开始注意听齐特雷尔牧师讲道了。这位牧师是个身材瘦削、肤色黝黑、为人热情的年轻人,说话时嗓门很大。他身上穿着一套玄色便服,脖子上系着一条淡紫色的领带。他使劲儿敲着讲台上的那本大部头《圣经》,大吼一声说:“兄弟姐妹们,让我们一起来思考问题吧。”接下去,他就向至高无上的上帝祷告,报告过去一周内的新闻消息,然后言归正传,才开始说明问题。

原来他认为美国唯一亟待解决的问题,只不过是摩门教253和禁酒令罢了。他说:

“有一些自高自大的家伙,到处想要制造麻烦,你们可不要上他们的当,以至于觉得所有那些自作聪明的运动都很有意义。工会和农会自行决定工资和物价的办法,是用来扼杀我们所有的进取精神和事业心的。任何一项运动,要是它缺少精神基础,那只不过是大轰大嗡一阵子就过去了。让我在这儿提醒你们一下:当人们一谈到他们所谓的‘经济学’‘社会主义’‘科学’以及许多涉及伪装的无神论等完全小题大做的问题就争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撒旦254已把自己乔装打扮好,化身为约瑟夫·史密斯255、布里格姆·扬256或是今日里其他首领人物——至于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那是无关宏旨的——这会儿正忙不迭地在犹他州撒开罗网和触须。现在他们还一个劲儿嘲笑古老的《圣经》。要知道,就是这部《圣经》,引导我们美国人渡过种种艰难险阻,达到了目前这种固若金汤的地位,于是预言都实现了,美国人也就被公认为世界各国的领袖了。”上帝在《圣经·新约全书·使徒行传》第二章第三十四节里说过:“你坐在我的右边,等我使你的仇敌做你的脚凳”。现在就让我告诉你们,早晨你们应当早起,甚至比你们出门去钓鱼的时候还要早得多,如果说你们想比上帝聪明能干的话,那么,就要沿着上帝给我们指出的一条笔直的正路走去,谁偏离了它,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现在,我回过头来,再谈谈摩门教这个严重而又可怕的问题,正如我上面所说,可怕的是直至现在我们还是对其熟视无睹,殊不知摩门教这种邪恶的东西,早已渗透到我们这个圈子里,而且,事实上,已来到了我们家的大门口。但是,我认为,更可耻的和为人们所不齿的是,美国国会竟然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金融问题上面。就我个人所知,这些问题应当留给财政部去处理,但美国国会偏偏不肯利用自己的权力通过一项法令,把那些自命为摩门教徒的人流放出去,或者干脆把他们驱逐出境。在我们这个自由的国家里,绝不能让一夫多妻制和专横跋扈的撒旦之流有立足之地!

“对于美国国会这个问题吗,我们暂先撇开不谈。我特别要说一说的是,我们眼前这一代年轻女孩子,简直一味追求虚荣,真不知道赶明儿会出什么乱子呢。这些女孩子心心念念想的是穿长筒丝袜,她们很少肯听她们母亲的话,当然也很少会想到学学烤面包的手艺,而且有许多年轻女孩子还喜欢去听那些神出鬼没的摩门教教士传教呢。你们可要知道,像这样的女孩子,在我们这个州里就比摩门教的男教士还要多得多呢。几年前,我就亲耳听到一个摩门教教士在都庐斯市一条大街的拐角那里传道,而那些执法的警官先生却置若罔闻,从不加以干预。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看来很不显眼、但情况比较紧急的问题,就是我很想专门谈谈那些安息日会教徒。我并不是说他们这些人不讲道德,但我总是觉得,既然耶稣基督本人已明白无误地宣示了新的安排,而现在却有一个团体仍然硬要把星期六定为安息日,我说,立法机构似乎应该出来干预一下才对……”

听到这里,卡萝尔的头脑方才清醒过来。

在随后的三分钟里,卡萝尔仔细端详着对面那排座椅上的一个小姑娘的面孔:她是一个多愁善感而又郁郁不乐的小姑娘,尽管她十分崇拜齐特雷尔牧师,但无意间却流露出一种既惊恐、又渴慕的神情来。卡萝尔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哪一家的,但在教堂共进晚餐时总看得见她。卡萝尔暗自思忖:在全镇的三千人中,真不晓得有多少人她根本不认识;有多少人已把妇女读书会和芳华俱乐部看成是冷若冰霜的、高不可攀的上流社会的峰会;还有多少人也许比她更加心灰意懒,但是正勇气倍增地挣扎着。

她仔细察看自己的指甲,念了两首赞美诗,又搓了搓发痒的指节,仿佛觉得这样更适意些。她让孩子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孩子刚才像妈妈那样磨蹭了一段时间以后,现在美滋滋地打起盹儿来了。她翻看了赞美诗集的序言、书名页和版权页。她很想追根究底地弄明白,肯尼科特为什么从来都不把围巾戴上,以便遮住他敞开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