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5页)

“可是你自己也喜欢‘瞎胡闹’呢!刚才莫德跟你不是玩得够痛快的吗?”

“哎哟哟!我不过跟她在岸边一起走走,闲扯什么钓鱼的事儿!”

这时,她心里才如释重负似的,反而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好友莫德了。“你要知道,我只不过是逗着玩儿罢了!”

“这会儿我倒有了好主意!小船不妨停在这儿,我们就坐在岸边,那儿有一小簇榛树丛,正好给我们挡风呢,我们还可以观看湖上的夕照。它就像是一炉熔化了的铅。可惜一眨眼就看不见了!我们两个实在不想回去,听他们胡扯淡!”

“那就不用说了,不过……”随后,卡萝尔再也没有说什么话,埃里克却使劲儿把船向岸边划去。砰的一声小船的龙骨撞上了石头。他站在船头的座位上,向她伸出手来。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水波在轻轻荡漾的声音。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跨过旧船舱底的积水,无限信赖地抓住了他的手。他们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根早已发白了的圆木头上。一碧金黄的薄暮小景,预示着深秋时节已到。菩提树上的枝叶,正在他们周围簌簌发响。

“我真恨不得……才好!这会儿您还觉得冷吗?”他低声耳语地问道。

“有一点儿。”她浑身颤抖着,但这并不是因为冷的缘故。

“我真恨不得我们能蜷缩在那一堆枯树叶里,欣赏黄昏时分的湖上景色。”

“我心里也巴不得这样呢。”听她回答的口气,仿佛有一种默契似的,认为他只不过是说着玩的。

“正如诗人们常常说的——肌肤黝黑的湖上女神和农牧之神。”

“不。我再也算不上是什么湖上女神了。我太老啦……埃里克,你看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变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乡下老太婆?”

“哪儿的话,您呀……比大家都还年轻哩……您的一双眼睛,就跟小姑娘的一模一样。它们是那样……哦,我要说的是,就像您对一切事物都很信任一样。虽然您是那样循循善诱地教导我,说不定我也只不过比您小一两岁,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年龄要比您大得多呢。”

“你比我还小四五岁呢!”

“不管怎么说,直到今天,您还有那么天真的眼眸,那么娇嫩的脸颊——该死的,不知怎么的,我一见到您,真想大喊大叫:瞧您那样赤手空拳,压根儿没法保护自己啊。我心里很想来保护您,可惜您好像又根本用不着我来保护!”

“难道说我还年轻吗?是真的吗?要说实话,你可不要骗我呀!”她平日里说起话来最严肃不过了,但现在既然她已经被这个志趣相投的男人当作一个小姑娘,所以她说话时也就一下子撒起娇来。瞧她说话时的声调和神态,简直就像个小孩子,噘着嘴巴,又羞答答地扮了一个笑脸。

“是呀,您当然还很年轻!”

“你有这样的看法可真好啊……哦,埃里克!”

“您乐意跟我一块儿玩吗?能常常见面吗?”

“也许可以吧。”

“您真的乐意躺在一堆枯树叶里,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吗?”

“我想还是像现在这样坐着的好!”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哦……埃里克,我们该往回走啦。”

“为什么?”

“这是社会上的礼俗,现在恐怕也来不及给你细讲了!”

“我知道。我们就得往回走啦。不过,像我们刚才这样‘私奔’,您觉得很高兴,是吗?”

“是的。”她泰然自若,而又完全率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她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他伸出胳膊去搂住她的腰,显得非常唐突。可她并没有表示反感。她觉得反正无所谓。现在她觉得,他既不是农家出身的裁缝,又不是未来的艺术家,也不是难以解决的社会纠纷,更不是一种危险的根源。反正他就是他,至于说到他本人以及他的个性,卡萝尔却不知怎么的都感到很满意。现在埃里克跟她靠得这么近,她又一次把他的头看了个清楚;而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把他那脖子的线条、扁平的红腮、鼻子的侧面,还有微微凹下去的太阳穴勾勒得格外鲜明突出。他们俩往小船走去的时候,与其说是一对羞羞答答或是忸怩不安的情侣,倒不如说是两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埃里克把她托举起来,送到了船头上。

在他划船的时候,卡萝尔语重心长地说:“埃里克,你要好好工作,你应当出人头地。可惜你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那你就得自己去争取!参加函授,专门学习绘画课程,这些课程本身也许不会有多大价值,但毕竟可以教会你画画!”

一回到野餐的那个地方,她就发觉天色已黑,这么说来,他们两人走开的时间是够长的了。

“不知道别人会说什么?”她心里正在纳闷。

大家都跟他们两人开玩笑,而且显得有些不耐烦:“喂,你们到底躲到哪儿去了?”“你们这一对谈得那么投机,真是没法说了!”弄得埃里克和卡萝尔都很尴尬,本想回敬他们几句,但是话一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又缩回去了。在回家的路上,卡萝尔一直觉得很不自在。有一回,赛伊居然也大胆放肆地对她一个劲儿挤眉弄眼。就是那个赛伊,从前在汽车间阁楼上偷看过她的小阿飞,现在竟然认为她是跟他一块儿胡作非为的同伙——尽管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高兴,真可以说是喜怒无常,但她心里知道,肯尼科特只要一看她的脸色,准保猜得出她的这次“奇遇”。

她进屋时的神态,好像显得既尴尬,但又很不服气似的。

她的丈夫正迷迷糊糊地在灯下打盹儿,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冲着她说:“喂,怎么样,玩得痛快吗?”

她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只是瞅了她一眼,却毫无嗔怪之意。他给自己的手表上好弦,就打着呵欠,说出了他的那句口头禅:“哪……哦……该上床睡觉去了。”

事情就算这样糊弄过去了,但她心里也并不觉得高兴,恐怕还有点失望呢。

第二天,博加特太太就急匆匆地跑来串门了。瞧她那副神气,活像是一只老母鸡,正在四处细心啄寻面包屑似的。她满脸堆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虚情假意。

“听我的小子赛伊说,昨儿个你们去野餐,玩得可有劲儿了,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哦,很有意思。我在游泳的时候还跟赛伊比过高低呢。可他一下子就把我甩得远远的。哦,他的身体真棒!”

“可怜的孩子,他也想去打仗,简直快想疯了呢,可还是走不了。听说,那个埃里克·瓦尔博格也去野餐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