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4/5页)

“那么,我就自己一个人走,好吗?”

“嗯……你知道,问题当然不是在于钱。而是休该怎么办?”

“交给贝西舅妈,反正只有几天时间。”

“扔下孩子不管,我可不赞成。交给舅妈他们,我不放心。”

“这么说来,你就是不赞成……”

“我老实跟你说:我认为最好等大战结束以后再说。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来一次长途旅行。所以说,我不赞成你现在就出门旅行去。”

肯尼科特就这么把她一下子推给了埃里克。

清晨三点钟,卡萝尔突然一下子惊醒了,就像她父亲在给一个凶恶的骗子判刑一样,卡萝尔冷冰冰地自言自语道:

“这种恋爱该有多么可怜而又庸俗。”

没有闪光,也没有反抗。一个自命不凡的小妇人,跟一个沾沾自喜的小男人躲在墙角里窃窃私语。

不,他可不是那种人。他人非常好,而且很有志气。他什么都没有错。他看我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多可爱!多可爱,实在是可爱啊。

她一想到自己的罗曼史竟会如此可怜巴巴,就不由得怜悯起自己来了。她叹了一口气,暗自寻思道,在这个灰暗而又严峻的时刻里,她觉得埃里克似乎显得很庸俗。

后来,她心里真是恨不得起来造反,把肚子里所有的仇恨全都发泄出来:“我的爱情越是微不足道,大街的罪孽也就越发深重,这说明我多么渴望着往外出逃。反正上哪儿都一样!只要能逃掉,天大的污辱我都不管了。这都是大街对我造的孽。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我有一颗炽热的心,向往崇高的理想,准备好好工作,可现在——反正我上哪儿都成。”

“我刚来的时候很信得过他们,但他们却抄起了沉闷乏味的生活这个鞭子来狠揍我。他们不知道,而且他们也不会了解,他们这种自鸣得意的沉闷乏味的生活是多么折磨人,就像伤口被蚂蚁噬咬着或是被八月里的骄阳曝晒着一样。”

“那么庸俗!多么可怜!卡萝尔呀,你本来是个心灵纯洁、步态轻盈的姑娘!现在却偷偷地躲进阴暗的角落傻笑,在教堂的晚餐会上甚至感情冲动,一味忌妒别人!”

次日吃早餐的时候,她心中的苦恼,经过一夜噩梦的惊扰,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剩下来的只是一种紧张不安的犹豫情绪。

芳华俱乐部的那些阔佬和太太,平时很少到浸礼会和卫理公会共进晚餐,只有威利斯·伍德福特夫妇、狄龙夫妇、钱普·佩里夫妇、肉铺子掌柜奥利森、白铁匠布雷德·比米斯和皮尔逊牧师这些市井小民,经常在那里碰碰头,聊聊天,解解闷。但上流社会的那些头面人物,全都到圣公会去参加草坪宴会。他们自以为高人一等,对会外的教友虽然还很客气,却总不免有一点儿冷淡。

这个季度的最后一次草坪宴会,轮到哈里·海多克夫妇主办。宴会上有光彩夺目的日本灯笼,有牌桌,有鸡肉馅饼,还有那不勒斯冰淇淋。这时埃里克再也不是个外人了。他正和属于那个“圈子里”的人——戴尔夫妇、默特尔·卡斯、盖伊·波洛克和杰克逊·埃尔德夫妇一起吃冰淇淋。海多克夫妇俩依然昂首阔步,根本不理睬他,但别人却没有回避他。卡萝尔觉得,埃里克怎么也不可能跻身于本镇的上流社会,因为他直到现在还是对打猎、驾车、玩扑克牌不感兴趣。但是,他却以自己活泼而又快乐的天性博得了人们的青睐——虽然这些天性在他身上远不是最最主要的东西。

这时候卡萝尔已被他们招引过去了,所以就只好三言两语地谈谈天气,敷衍一番。

默特尔对埃里克大声嚷道:“走吧!我们干吗要跟这些老家伙凑在一起呢。我要给你介绍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姑娘认识,她是刚从瓦卡明来的,正在玛丽·豪兰那里做客。”

卡萝尔看到他慨然应允去见那位瓦卡明的来客,又看到他跟默特尔喁喁私语地在一起散步。她实在按捺不住,就转过身去,对韦斯特莱克太太说:“瓦尔博格和默特尔这一对儿——简直是难舍难分呢。”

韦斯特莱克太太怪好奇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咕哝着说:“是呀,一点儿都不错。”

“我干吗要说这种话,难道我真的疯了?”她回头一想,不免又感到有些不安。

她一想到在这里还得交际应酬一番,就转过身去跟久恩尼塔·海多克说:“您在草坪上悬挂了日本灯笼,真是太好看了。”话音刚落,却看到埃里克正悄悄地走过来。尽管他只不过是两手插在口袋独自散步,甚至根本也没有偷看她一眼,但她却心照不宣:这会儿是他在召唤她。二话没说,她就从久恩尼塔身边溜走了。他也紧走两步,迎面赶了上来。她冷冷地朝他点点头(她对自己这种冷冷的表情真是感到得意极了)。

“卡萝尔!刚才我得到了一个呱呱叫的好机会!我觉得,这个机会也许比到东部去学艺术不知要好多少倍。”默特尔·卡斯说,“昨天晚上,我顺便去串门的时候,跟默特尔的父亲谈了很长时间,他老人家说正在物色一个年轻小伙子到面粉厂去工作,学会全厂的业务,说不定将来能当上总经理呢。我在家种过庄稼,不用说对小麦多少也懂得一些,后来在柯卢当裁缝觉得腻味了,曾经在当地一家面粉厂也干了两个月的活儿。您觉得面粉厂这个工作怎么样?不久前您说过,不论什么工作,只要是艺术家亲自动手做的,就都具有艺术美。而面粉厂这个东西——也是有关千家万户的——您觉得这种工作怎么样?”

“别忙!别忙!”

唉,这个容易动心的小伙子,大概被莱曼·卡斯和他的灰黄脸女儿的花言巧语拉到他们那儿去了。可是话又得说回来,她怎么能凭这个理由就去反对他们的计划呢?“我一定要说老实话。我可不能只顾自己的虚荣心,毁了他的锦绣前程。”

不过她又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只好转过身去对他这样说:

“怎么能叫我替你做主呢?这是你自己的事。将来你愿意成为一个像莱曼·卡斯那样的人,还是愿意成为这么一个——比方说,就像我那样……的人!你先等一等再说!你可千万不能再对我溜须拍马。要说老实话。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太重要了。”

“我懂了。我心里觉得自己好像很像您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也要起来造反。”

“说得对,我们俩实在很相像呢。”她神情严肃地说。

“可是我对我的计划能不能实现把握还不大。老实说,我还不大会画画。我虽然觉得自己对纺织物相当感兴趣,但自从跟您结识以后,我已不再想搞什么服装设计了。不过,当了面粉厂老板以后,我手里有的是钱——就可以买书,买钢琴,不愁出门旅行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