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3页)

“可不是,那她准定要栽跟头的。”纳特·希克斯咂着嘴唇,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态说道,“依我看,我说她呀算得上是咱们镇上首屈一指的漂亮娘儿们。唉,我的天哪!”他喟然长叹了一声,语惊四座,“我说这会儿她心里一定在惦着从前我手下的那个瑞典小伙子瓦尔博格吧!他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老是在一起谈诗呀,还有什么月光呀,等等!他们俩要是再这样卿卿我我地待下去的话,包管要达到难舍难分的……”

萨姆·克拉克马上把纳特的话给打断了:“胡扯淡!他们俩一向正经得很,什么谈情说爱的事儿,他们脑子里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不外乎是在一起谈谈书呀,还有什么一文不值的问题。老实告诉你,卡丽·肯尼科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而这些受过教育的聪明女人,照例会有许许多多可笑的念头,可是一等到她们有了三个或四个小娃娃以后,不用说早就把那些念头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们等着瞧吧,过一两天,她就会安定下来,就会去主日学校教书,而且乐于跟乡亲们交际应酬,热心帮忙,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地做人,不会再去瞎管闲事,或是侈谈什么政治问题了。我说准是这样的!”

随后他们又花了十五分钟谈到她的长筒丝袜、她的儿子、她跟肯尼科特分开住的那个房间、她所喜爱的音乐、她跟盖伊·波洛克之间的老交情、她在华盛顿大概挣多少薪水以及她回来以后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在这家理发店里举行的“最高议会”最后做出决定,他们一致同意让卡萝尔·肯尼科特继续活下去,接着他们又津津有味地倾听纳特·希克斯讲一个旅行推销员和一位老小姐之间的风流韵事。

由于某种卡萝尔完全难以探索的理由,莫德·戴尔似乎对她回来很反感。在芳华俱乐部聚会的时候,莫德好像有点儿神经质似的吃吃笑着说:“嗯,我想你一定觉得战时服务工作是一个很好的遁词,可以趁机往外面跑,随心所欲地玩个痛快吧。久恩尼塔!你说该不该让卡丽给我们谈谈她在华盛顿认识的那些军官?”

她们的衣裙发出一阵窸窣声,两眼瞪得大大的。卡萝尔仔细地端详着她们,觉得她们这种好奇心很自然,但又像是无关痛痒似的。

“是呀,的确值得一谈,不过,依我看还是改天再讲吧。”她打了一个呵欠说。

现在卡萝尔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把贝西·斯梅尔舅妈看得需要严加防范,以免自己不慎会被后者缚住手脚。她明白,贝西舅妈并不是存心要事事干扰她,说穿了,只不过想给外甥肯尼科特一家子做一点儿好事罢了。卡萝尔从这里不由得联想到老年人的悲哀:要知道一个老年人的最大悲哀,并不在于他的气力大大不如年轻人,而是在于年轻人认为根本不需要他,在于他的那种拳拳慈爱之心以及循循善诱的处世之道,遭到年轻人的讥笑。卡萝尔终于猜到贝西老舅妈的心里去了。如今她已经懂得,当贝西舅妈跌跌撞撞地走来,送上一瓶野葡萄果酱的时候,心里其实很巴望她这个外甥媳妇急于向自己请教一番做果酱的配方呢。贝西老舅妈在提出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沙漠热风似的问题时,她说不定会觉得有点儿恼火,但她心里再也不会老是郁郁不乐了。

现在她即使听到博加特太太说话,也不会感到心情沮丧了。比方说,有一次她听见博加特寡妇说:“现在我们已经争取到禁酒令了,因此我觉得下一个头等重要的大事,与其说是禁止抽卷烟,还不如说是要督促大家过好安息日。凡是在主日312去打棒球或是去看电影的,都算是犯了法,应该通通抓起来才对。”

只有一件事大大地伤了卡萝尔的虚荣心:很少有人向她打听有关华盛顿的情况。想当年珀西·布雷斯纳汉回乡的时候,乡亲们都怀着无比羡慕的心情,洗耳恭听他的高谈阔论。如今卡萝尔所说的尽管是言之凿凿的事实,可乡亲们就是压根儿不感兴趣。她发觉自己既想做勇敢的叛逆者,又想当衣锦荣归的英雄,实在可笑得很!她在暗自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尽管心安理得,而且还自嘲了一番,但她毕竟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伤心过。

8月里,卡萝尔生了一个女孩子。她怎么也拿不定主意,今后是让这个女孩做一个妇女运动领袖呢,还是做一位科学家的妻子,还是这两种身份兼而有之。但这一点在她心里是肯定的:将来务必让她的女儿上纽约瓦萨女子学院,刚进大学的时候还要给她做一套漂亮的衣服和一顶黑色的小圆帽。

休在吃早饭的时候特别爱说话。他很想谈谈他对猫头鹰和在F街上玩耍的印象。

“别出声。你这个孩子太爱嚼舌根。”肯尼科特冲着休大声吆喝道。

卡萝尔动火了,说:“跟他说话可不要那样,好吗?你干吗就不能听他讲讲?他要讲的是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要我一天到晚听他瞎叨咕吗?”

“为什么不可以?”

“别的先撇开不谈,这个孩子也得学一点儿规矩了。从现在开始,他应该接受正规教育了。”

“其实,无论是规矩也好,教育也好,我从他那里学到的,比他从我身上学到的还要多得多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你的这套抚育孩子的时新理论,就是从华盛顿引进的吗?”

“也许是吧。你有没有想到过,孩子——毕竟也是个人呀?”

“那还用说吗。可我总不能让他在餐桌上一人独占,说个没完没了呀。”

“当然不能老是听他一个人说,我们也有说话的权利。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我想要把他培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就像你、我一样,他也会有许许多多的思想观点。我还要让他自己来把这些思想加以发展,千万不要相信戈镇的那一套思想观点。你和我眼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要再那样‘教育’他。”

“得了,对于这个事儿,我们不用再吵嘴了。可我压根儿不想把他给宠坏了。”

过了十分钟以后,肯尼科特就忘了这件事。这一回,不知怎么的,卡萝尔同样也忘了。

这是深秋时节的一个晴朗的日子,一碧如洗的天空和金光灿烂的大地相互辉映,煞是好看。就在此刻,肯尼科特夫妇和萨姆·克拉克夫妇开了车,前往北边两湖之间的狭长地带去打野鸭子。

肯尼科特交给她一支轻便的小口径猎枪。她破题儿头一遭学射击,全神贯注地瞄准目标,开枪时眼睛连眨巴一下都不行。到现在她才懂得:枪头上那个小小的准星和瞄准目标很有关系。这时候,她简直喜形于色,她和萨姆同时开枪打一只野鸭子,萨姆硬说那只野鸭子就是她一枪打中的,她几乎也信以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