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之后的一些日子,相当黯淡凄凉,一个亲人永远逝去,屋里就显得空了。天天碰见死者日常用的东西,感到一阵阵哀痛。每时每刻,都会有一种记忆跌落在心头,造成创伤。这是她的圆椅,那是她的阳伞,还放在过厅里,还有她用过的酒杯,女仆忘了收起来!在每个房间里,都能发现随手放的东西:她的剪刀、一只手套、被她的粗手指翻旧了的书,许许多多小物件,令人想起许许多多日常琐事,无不令人伤怀。

而且,她的声音也在追逐你,总在耳畔回响。真想逃开,摆脱这座宅邸的缠磨烦扰。可是还必须留下来,因为别人也留在这里,也一样悲痛。

再说,雅娜总想着她所发现的秘密,精神一直处于颓丧状态,这已成为她的沉重思想负担,她这颗破碎的心再难治愈了。由于这桩骇人的秘密,她此刻的孤寂感倍增,她最后一点信任,随着她的最后一点信念失落了。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走了,他也需要活动活动,换换空气,脱离他越陷越深的凄苦的心境。

这座大宅不时看到它的一个主人消逝,又恢复了平静正常的生活。

不久,保尔生病了。雅娜吓昏了头,守护了十二天没睡觉,几乎没吃东西。

保尔的病治好了,可是雅娜心有余悸,担心将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到那时她怎么办呢?她又怎么活呢?渐渐地,她心里萌生了再要一个孩子的蒙胧念头。不久她就幻想起来,完全陶醉于夙愿里,看见自己身边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这个念头困扰她,摆脱不掉。

自从出了罗莎莉那件事,雅娜就不和于连同床了。在目前情况下,夫妻和好简直是不可能的。她也知道于连另有所欢,只要一想到重又接受他的爱抚,就厌恶得不寒而栗。

然而,她再要一个孩子的愿望十分强烈,什么都可以忍受。不过,她倒思忖,夫妻间如何重新过寝欢生活呢?若是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那她会羞愧死的。况且,于连似乎不再打她的主意了。

也许她可以放弃这个念头,可是现在,她每天夜晚都梦想有个女儿,看见保尔和小妹妹在梧桐树下嬉戏。有时她实在按捺不住,想起床,一声不响地去她丈夫的卧室。甚至有两回,她一直溜到他卧室的门口,但是心却羞愧得怦怦直跳,又急忙回屋了。

父亲走了,妈咪又死了,现在,雅娜再也没有亲近的人商量事,谈自己的隐情。

最后,雅娜决定去找比科神甫,以忏悔的方式,向他谈谈难以实施的打算。

她到了小花园,看见神甫正在果树下念经书。

双方闲谈了一会儿,雅娜脸一红,嗫嚅道:

“神甫先生,我想要忏悔。”

神甫一时愕然,他把眼镜推上去,仔细打量雅娜,然后哈哈大笑:

“看您这样子,不像有多大亏心事。”

雅娜慌神儿了,又说道:

“没有,不过,我要向您请教一件事……一件很难……很难……很难开口的事,不便在这儿谈。”

神甫立刻敛容,收起和事佬的面孔,拿出那副履行圣职的神态:

“好吧,我的孩子,走,我到忏悔室去听您讲好了。”

然而,雅娜却叫住神甫,她又犹豫起来,心中突然产生一种顾虑,在空寂的圣堂的静穆中谈这种事,不免感到惭愧。

“嗳,不必了……神甫先生……我可以……我可以……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在这儿跟您谈谈我的来意吧。这么吧,我们到那儿去,坐在您那小亭子下面。”

他们缓步走过去。雅娜在考虑怎么说,从哪儿讲起好。二人坐下来。

于是,她就像忏悔那样,开始说道:

“神甫……”

她又踌躇了,重复叫一声“神甫……”又住口了,简直心乱如麻。

神甫双手交叉,搭在肚子上,他见雅娜很为难,便鼓励说:

“喂,我的孩子,看来您不好开口,讲吧,要拿出点勇气来。”

雅娜狠了狠心,就像一个胆小鬼要冒险似的,说道:

“神甫,我还想要一个孩子。”

神甫没有应声,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又得解释,但心慌意乱不知所云:

“现在,我只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家父和我丈夫,彼此不大投合,家母又去世了……而且……而且……”

她声音打战,压得很低:

“前些日子,我险些失去了儿子!真若没了儿子,我怎么办啊?……”

她又住声了。神甫摸不着头脑,眼睛盯着她,说道:

“好啦,直接谈事情吧。”

雅娜重复道:“我还想要个孩子。”

本堂神甫听惯了在他面前不大顾忌的农民的粗俗笑话,他听雅娜这么说,便微微一笑,狡黠地点了点头,答道:

“哦,我觉得,这事儿就看您的了。”

雅娜抬起那天真的眼睛看看他,接着,因羞愧而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可是……要知道,自从那次……那次……您也晓得,那次使女出事之后……我丈夫和我……我们就完全分居了。”

对于乡间男女混杂的淫乱败俗,本堂神甫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他听到雅娜透露这一情况,不觉十分惊讶。接着,他心头豁然一亮,以为猜出了这位少妇的真正意愿。他乜斜着雅娜,对她的苦恼满怀善意和同情:

“是啊,我完全明白了。我理解您……您这样独守空房受不了……您还年轻,身体也很健康。总而言之,这是自然的,太自然了。”

他这乡村教士性情洒脱,这时按捺不住,又微笑起来,他轻轻拍着雅娜的手掌,接着说道:

“对您来说,这是允许的,甚至依照戒律也完全允许。‘唯有在婚姻中,肉体方可表现欲望。’您不是结婚了吗?这绝不是乱栽萝卜。”

这回,该轮到雅娜不明白这种暗示了,等她一领悟,便羞愧难当,急得泪水盈眶。

“嗳!神甫先生,您说什么呀?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向您发誓……我向您发誓……”她终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神甫深感意外,便急忙劝慰:

“好了,好了,我绝没有惹您难过的意思。我是开了点玩笑,只要人正派,说句笑话也没关系。真的,包在我身上,这事您就交给我吧。我去同于连先生谈谈。”

雅娜不知该说什么好,现在,她不想让人插手了,怕这种调停显得笨拙,有些冒险,但是又不敢开口,只是咕哝一句:“谢谢您,神甫先生。”就急忙脱身走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雅娜总是六神无主,惴惴不安。

一天傍晚用餐时,于连注视她的那种神态很奇特,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正是雅娜熟悉的他嘲笑人时常有的表情。于连甚至还向她献殷勤,但殷勤中掺杂着难以觉察的讥讽之意。餐后他们沿着林荫路散步,于连凑近她耳朵悄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