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椅(第2/3页)

他先微微一笑,然后一脸得色,低声回答:

“我的上帝,先生,就是杀死渴望死去的人,但是要做得干净利落,我不敢说多么惬意,至少要让人舒舒服服地死去。”

我并不感到多么震惊,大体上倒觉得这很自然,也很公正。我特别诧异的是,在这个充斥功利的、人道的、自私的卑劣思想,而又压制一切真正自由的星球上,敢于开创这样一种事业,真无愧于解放的人性。

我又问道:

“你们怎么会产生这种创意?”

秘书答道:

“先生,在1889年举办世界博览会之后五年间,自杀的人数激增,就必须采取紧急措施了。什么地方都有人自杀,大街上,舞会上,餐馆里,剧院中,火车上,甚至在共和国总统的招待会上,无处不发生。

“这种场景,不仅对我这样喜欢生活的人惨不忍睹,而且给孩子也提供坏榜样。因此,必须集中引导自杀。”

“自杀激增,是怎么引起的呢?”

“我一无所知。其实,我认为这个世界老化了。大家开始看清了,只是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如今,人们就像认识政府一样,也认识命运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家看到处处都受骗,就干脆走掉。一旦认识到上帝对待人类,就像议员对待选民一样,极尽说谎,弄虚作假,偷窃和欺骗之能事,人们就火冒三丈,但是我们又不能像罢免贪污受贿的代表那样,每三个月就改换一个天主,那只好离开这个坏透了的世界。”

“的确如此!”

“唔!我本人倒也无所抱怨。”

“您能否告诉我,你们这个机构是怎么运转的?”

“乐意效劳。等日后您愿意,也可以加入。这是一个俱乐部。”

“是个俱乐部!!!”

“不错,先生,创建者是国内最杰出的人物、最伟大的思想家,以及最有眼光的有识之士。”

他由衷地笑起来,又补充一句:

“我向您保证,在这里特别开心。”

“在这里?”

“对,在这里。”

“您真让我吃惊。”

“我的上帝!大家在这里特别开心,正因为俱乐部成员都不怕死,而惧怕死亡,恰恰是人生欢乐的最大破坏者。”

“请问,他们既然不自杀,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俱乐部呢?”

“加入这个俱乐部,并不以自杀为条件。”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来解释。面对无限激增的自杀数量,面对自杀给我们展现的惨相,就组织起来一个纯粹慈善的协会,保护那些绝望者,向他们提供的死亡,即使不是出乎意料,至少也是平静而不知不觉的死亡。”

“这样一个机构,究竟是谁批准成立的?”

“是布朗热将军(注:乔治·布朗热(1837一1891),法国将军、政治家,曾任国防部长。深受众望,周围聚集一大批爱国者和对现政不满者,他在许多省和巴黎竞选获胜,计划发动政变而又放弃,逃至比利时,在情妇的墓前自杀。),就在他短暂当政期间。他那个人有求必应。而且,他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就这样,组建了一个协会,这些开明人士、看破红尘者和怀疑主义者,就是要在巴黎市中心,建起一座蔑视死亡的神殿。这栋房子,当初是个令人恐惧的地方,没人敢走近。可是,创建者就在这里聚会,还举行一个盛大的庆祝晚会,邀请来萨拉·贝因哈特夫人、朱迪克夫人、泰奥夫人、格拉尼埃夫人,以及其他二十余位夫人,还邀请来德·莱兹凯先生、科克兰先生、穆奈先生、苏利先生、波吕先生等;还举办音乐会,演出仲马、梅拉克、阿莱维和萨尔杜的喜剧。我们那么多演出,只有一次演砸了,就是贝克先生创作的一出剧:当时他挺伤心,但是后来在法兰西喜剧院演出,便获得极大成功。总之,全巴黎人都来了。这事一炮打响。”

“在一系列庆祝活动中创立!拿死亡开了天大的笑话!”

“绝非如此。死亡就不应当那么悲伤,而应当成为无所谓的事情。我们让死亡变得欢快了,我们让死亡鲜花盛开,我们让死亡芬芳四溢,我们让死亡变得容易。大家学会通过实例给人以救助;眼见为实,死亡并没有什么。”

“我完全理解,人们来参加庆祝会,观看演出;然而,大家前来,难道也是为了……死亡?”

“还有疑虑,不是马上如此。”

“后来呢?”

“就有人来了。”

“人数多吗?”

“三五成群。每天能有四十多人。几乎再也见不到跳塞纳河自杀的人了。”

“是谁开的头?”

“俱乐部的一名成员。”

“一位献身者?”

“我看不是。那是个厌世者,破了产的人,在三个月期间,他赌纸牌连续赌输了大笔钱。”

“真的呀?”

“第二个是英国人,性情很古怪。当时,我们还在报上刊登广告,介绍我们的方法,还杜撰了几个足以吸引人的死者。不过,大规模运动,还是由穷人掀起来的。”

“你们是如何操作的呢?”

“您想参观一下吗?我也可以同时给您讲解。”

“当然想参观了。”

他拿起帽子,打开房门,让我先出去,带我走进赌厅,厅里有些人在赌博,如同各处赌场那样。接着,他带着我穿过好几间厅室,看到有人在那里热烈地、愉快地交谈。我所见过的俱乐部,难得有如此活跃、如此热闹、如此欢快的了。

那秘书见我面露惊奇之色,便说道:

“唔!这俱乐部时髦起来,达到前所未闻的程度。全世界潇洒的人都来参加,以便摆出鄙视死亡的姿态。而且,他们一旦来到这里,就认为自己必须兴高采烈,以免显出害怕的样子。于是,大家就开玩笑,大笑不止,相互打趣,都显得风趣十足,而且也学着风趣一些。可以肯定,如今在巴黎,这是人们最爱光顾、最为开心的地方。就连妇女现在也正张罗,要成立女子分会呢。”

“尽管如此,你们这俱乐部还是有很多人自杀吧?”

“刚才我对您讲了,每天约有四、五十人。”

“上流社会的人极少见,大量的是那些穷鬼。中产阶层的人也相当多。”

“究竟是……怎么做呢?”

“就是放毒气……微量。”

“那用什么方法控制?”

“是我们发明的一种瓦斯。我们有专利证书。这座建筑的另一侧,有公众出入的门,三扇小门都临小街。来的人无论男女,开头要问他们,然后再给他们救助和保护。如果顾客接受了,我们还要调查,也往往能把人给救了。”

“你们怎么筹集钱呢?”

“钱我们有的是。会员的会费很高。还有,向俱乐部捐赠也是高尚的行为。捐赠者的名字都刊登在《费加罗》报上。而且,富人自杀,要花一千法郎。他们死也死得有身价,穷人自杀则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