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牵屯山遇刺(第2/6页)

“刺客已查明,是当今皇上拓跋廓所遣。”宇文觉皱眉道,“他与宗室用重金收买了几百名亡命之徒,训练数月,趁爹这次出巡之机,潜伏路上,寻觅时机下手,正好爹围猎时落单,他们便趁机行刺,刺客大多被杀被擒,只有为首的几个没有被捉。”

“拓跋廓?他竟有这个胆子?”姚夫人冷笑一声,“倒没看出来,他比他爹和他哥更够种,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果不其然。”

这几年来,拓跋宗室明知皇权被宇文泰把持,而且不久宇文泰一定会废帝自立,为保宗庙,拓跋宗室也极力对付宇文泰,明的不行,暗中便多次行刺。

三年前,尚书拓跋烈谋杀宇文泰不成,满门被斩。

新立的皇上拓跋钦愤愤不平,联系几个连襟兄弟,要向宇文泰下手,偏偏拓跋钦有勇无谋,他娶的是宇文泰的长女,几个连襟兄弟当然也是宇文泰的女婿,哪有不向着泰山老丈人的。

当下密谋被泄,宇文泰将拓跋钦废黜后幽禁起来,不久下毒酒鸩杀。倒没承想宇文泰的大女儿宇文皇后是个有情有义、忠心护君之人,见夫君被鸩杀,也举起壶中毒酒一饮而尽,二人同葬幽州,坟土全无。

宇文皇后虽是姚夫人亲生女儿,但听说女儿殉夫而死,姚夫人连尸体都不替她收敛,眼泪也一滴未落,恨恨连声地骂道:“逆女,死得好!”

而接替哥哥拓跋钦帝位的拓跋廓,看起来年纪轻轻沉迷酒色,一派糊涂虫模样,暗中却紧锣密鼓地训练刺客,向宇文泰下了狠手。

一旦宇文泰北巡归来,等着拓跋廓的下场,无非是被废被杀,还不如在束手待毙前最后一搏。

“娘,我即刻带人入宫去把皇上软禁起来,过几天就杀掉。”宇文觉想着父亲奄奄一息的模样,愤恨地说道。

“不必,事有轻重缓急,拓跋廓本来难逃一死,让他多活几个月,也不打紧。”姚夫人皱眉道,“陀罗尼,你辛苦了,已一日一夜未合眼,赶紧回屋休息罢。”

宇文觉答应道:“是。”

宇文觉站起身来,正要出门,姚夫人又唤住了他:“小心些,你从这边侧门去我的院中,别让统万突看见了,更别让你大嫂看见你。”

高宾走进独孤信的书房,掩上了书房门,轻声道:“大司马,消息是真的,刚才守城的人已经见到宇文护领着亲兵急驰往北,铠甲底下都暗穿了孝服,太医院的总领胡太医,前天夜里也去看过,说大冢宰只怕过不了今明两天。”

独孤信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宇文泰英雄一世,自以为东魏、南梁强敌已去,就在还差一步登上帝位之际,被拓跋廓暗杀。

他不禁叹道:“看来大冢宰和三国曹操一样,命里注定穿不了龙袍。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早已经满城风雨。”高宾冷笑一声,“宇文护为人愚钝,做事不知机密,云阳宫的驿马出入不断,太医们接二连三出城,长安城还有几个人不清楚那边的动静?不过,据我看,宇文护这回出京,定会瞒着不发丧。”

“他有这个胆子?”独孤信惊讶道。

“他未必有此胆量,但以大冢宰平素的见识,肯定要这般安排后事。”高宾本来机敏,在这种隐事上更是比别人多一番心机,“当年秦始皇外巡,也是路途中身死,宰相李斯为怕大臣们起异谋、京中骚动,就曾瞒丧不发。当时是酷暑天气,尸臭难掩,李斯、赵高等人竟往放棺材的车里堆满鲍鱼,以掩饰尸臭。大冢宰熟知旧典,怕死讯一发,京中变乱,八柱国争权,一定会学李斯所为。”

“唔。”独孤信点头首肯,心下黯然,“想不到我们武川镇老兄弟中最豪杰的一个,去得也最早,实在是天妒英杰啊!”

高宾料得不差,宇文泰盖世豪杰、心计过人,对后事肯定会妥加安排,但,这也只能是他最后一次用计了。

宇文泰与独孤信自幼结识,不但悍勇善战,而且心计过人。

那些同出边关六镇的边将子弟,个个出身比宇文泰显赫,却都心甘情愿,听命于这个家门卑微的多须汉子。

在这个重世阀家系的年头,他能由一个贫苦府兵,一步步走到今天,即将成为天下之主,背后是多少汗水和血水,多少枕戈待旦的不眠之夜,独孤信当然明白。

只可惜天不假年,宇文泰去时意气干云,走马环视关陇王霸之地,自以为天下事无所不能为,重返长安时,却要睡在棺木里。

弥留之际的宇文泰,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是贫苦的童年,多厄的青年,还是百战艰难得来的关陇河山,或是那唾手可得却终究失之交臂的帝王之尊?也许,会是他们这帮少小啸聚、如今个个已官高位显、手握雄兵的武川镇老兄弟?

眼见上朝时辰将到,独孤信拿起银质解腕尖刀,将夹着足有一斤多羊肉的古楼子饼割开,大口吞食,不再去想心事。他是鲜卑“功勋八姓”的嫡系子孙,虽然相貌斯文,但自幼习于鞍马,食量甚豪。

高宾倒佩服主公在这当儿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他心下叹气,知道主公将名位看得甚淡,在这八柱国人人思进、个个争权的关键时候,独孤信想都不想怎样趁机进位夺权,心里萦绕的只是和宇文泰四十多年的交情,这到底是义气过人,还是不识时务呢?

他忍不住想提点独孤信几句:“主公,听说大冢宰不但召宇文护急驰去领遗命,还派了密使送信到老于谨府上,以属下看来,八柱国中,大冢宰一向倚重于谨,对他信之不疑,身后大事,也定会向于谨交代。”

于谨是八柱国里年纪最大的将军,城府也最深,平常以“诸葛武侯”再世自命,与宇文泰气味相投、情义深重,虽非六镇子弟出身,宇文泰却最倚重他。

独孤信和于谨一样,都有“静退”之名,但独孤信带兵在外多年,亲信下属遍布军中,势力太大,宇文泰自是不得不防,因之,反不如于谨得宇文泰信任。

独孤信“嗨”了一声,停箸摇头道:“莫说身后事,就是生前,大冢宰又何尝不是时时处处猜忌防范我?罢罢罢,我独孤信一片忠心可对日月,随他怎么处置后事,我总是奉命罢了。赵贵、侯莫陈崇等人,或许要和于谨争一争权位,我本来就无心利禄,何必和他们撕破脸皮闹这一场?”

竟然是这么一副脱身尘俗、安分守时的腔调,高宾听得不由得泄气。

高宾在西魏已经住了十六年,但由于家小都在东魏,孤身来投,被执政所疑,从无上阵立功机会,只能当个职位卑下的闲官,满腔开疆立业、显身扬名的抱负付诸流水,从前壮志凌云的豪情也化为冰冷,今日眼见西魏执政大臣宇文泰即将身故,自己的主公在八柱国中实力最强、名位最隆,若能实掌朝纲,那自己也能跟着青云直上,可现在看来,独孤信根本没往这方面动过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