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牵屯山遇刺(第5/6页)

“我……”独孤善瞟了一眼宇文怡,欲言又止。

自从前几日宇文怡来过太学,太学里的亲贵子弟这几天都在议论着宇文怡的美貌与身份,宇文家即将禅代天下,宇文怡就是当朝公主,居然还如此美貌,听说她的亲事没定,有不少人正在讨好宇文宪,希望能结识他这个漂亮妹妹。

独孤善是独孤信的世子,当然更有希望。

可是杨忠的三子杨瓒,则是长安城最英俊的少年。

杨忠的五个儿子里,最出众的,其实数杨瓒,他不仅长相俊秀,而且精通书史,性格也沉稳,杨忠的前四个儿子都是嫡妻吕苦桃所生,杨坚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所以理所当然成了杨忠的世子,这让杨瓒多少感觉到不满。

更郁闷的是,这几天宇文怡对他问长问短,一直都在打听杨坚的事,杨坚跟着杨忠在京外驻守,偶尔才来太学,宇文怡在太学里找不到杨坚,便拉着杨瓒说个不停,傻子也看得出来,大公主是喜欢上了杨瓒的大哥杨坚。

这让杨瓒更加妒忌了,莫非是因为杨坚的世子身份,宇文怡才对他芳心暗许?

可眼前这独孤善是大司马的世子,小小年纪已经封公,比杨坚的家世更高贵,宇文怡却正眼都不愿多看他一下。

那难道是因为杨坚英雄过人?

杨瓒从来不这么认为,他与杨坚只差两岁,深知杨坚学问粗浅、沉默寡言、相貌古怪,偏偏宇文怡品味独特,就是对杨坚情有独钟。

见原上风冷,杨瓒脱下自己的外氅,替宇文怡披上,宇文怡笑道:“你说你大哥今天回长安,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杨瓒扬鞭指着不远处道:“那不是我大哥的马队么?”

几个人都极目望去,只见风沙深处,一队骑兵不疾不徐地从原下驿道上纵马而来,领头的是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少年,他穿着武官的平巾帻服,小小年纪,竟已是紫色金兽袍,大约是哪个显贵大臣家荫功封爵的公子。

原来这就是普六茹家的长子杨坚,独孤伽罗好奇地打量着他。

杨忠虽和高宾一样,曾是独孤信的家将,但多年前就已升官外任,杨坚又自幼由尼姑明远抚养,所以伽罗与高宾的儿子高颎从小青梅竹马,却没见过在般若寺长大的杨坚。

伽罗很想知道,这两个常常被人相提并论的少年,到底孰优孰劣?

在她心底,她一直隐隐认为,从小饱读诗书战策的高颎,远非十二岁就上战场的杨坚可比。

只见他腰带扎得甚下,上身比下身长出约寸许,双腿短小,自小骑马的缘故,又向内有些罗圈,所以尽管高大,可杨坚的身材看着有些臃肿蠢相。

这少年脸上的表情比同龄人要深沉安静许多,令人望而生畏,他样貌古怪,下巴宽大,嘴唇厚而外翻,唇上刚刚留了一抹短须,额头上隐隐隆着五条肉柱,眼眸深黑湛然,给他粗犷奇特的面貌带来几分吸引力。

“那罗延!”宇文怡有些惊喜地叫着杨坚的小名。

杨坚勒住马,有些困惑地望向路边的人群,他看见了自己的三弟杨瓒,还有杨瓒身边的宇文怡。

宇文怡他已见过几次,听父亲说,宇文泰曾有意将这个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他,杨坚对宇文怡的为人多少有所耳闻,他隐隐觉得,宇文怡虽然美貌高贵,但太过任性霸道,并非自己的良配。

他的视线又扫过高颎,龙首原上夕阳正红,映出的霞光照亮了这片狭长的高陇,也照亮了陇上少年们骑马凝立的身影。

杨坚不经意地抬起眼睛,在一群人当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深深打量着他的紫衣少女,她的轮廓美得令人惊叹。

双目相交的刹那,伽罗不禁有些慌张地躲过了眼睛。

她从来没看见过比那个少年还严肃的面孔,这个少年老成的车骑大将军,他显然比到现在还是白衣的高颎更富有气概。

北风也同样刮在牵屯山的云阳宫里,穿林而过的呼啸声像龙吟虎吼,更像多少年来沙场上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两军对垒的金鼓声。

宇文泰大睁着眼睛,望着床榻上面的木制顶盖。

顶盖上刻着三英战吕布的图画,工匠手艺精湛,刘备、关羽、张飞与吕布阵前恶战的场面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他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现着与高欢多年争战的场面,宇文泰知道,与三国一样,他与高欢的双雄之争,也终将永垂青史。

而他与高欢,到底是谁赢了呢?

蒲坂渡河,沙苑厮杀,河桥之战,邙山对垒,玉璧攻城,五次倾国之战,砍断了多少柄钢刀,烧毁了多少座山林,踏破了多少个城池,割下了多少位大将的首级,留下了多少名士卒的残躯,倒覆了多少面大旗……

而宇文泰却觉得,此刻的自己,彻底输了。

身后诸子年幼,京中六官虎视眈眈,拓跋皇家的宗室既然敢对他下手,也不会放过他的儿子们,侄儿宇文护虽然忠心,可毕竟才具平庸。

他是仗着一帮老兄弟,仗着独孤信才有的今天,身后,还有谁能保护他心爱的诸子,守护他们宇文家的天下呢?

他一生身不离鞍、苦心谋划得来的半壁江山,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撒手?年幼的宇文觉,能坐稳这即将到来的皇位吗?

宇文泰不禁后悔,倘若当年不演那么一出苦肉计,仍由年长的宇文毓当世子,那么,此刻凭仗岳父独孤信的兵力与权势,凭仗独孤信的孤胆忠心,宇文家的皇位将稳如泰山。

他的猜忌,他的善谋,让他有了今天的显赫,也让他失去了老兄弟们的真心。虽然独孤信从未当面有所怨言,可宇文泰知道,独孤信的内心也有深深的失望。

他不是不敬佩独孤信,不是不信任独孤信,不是忘了与独孤信的少年情谊,只是,这天下,这九州,这皇权,没人能与别人分享,即使是父子,即使是兄弟,更不用说只是少年结盟的朋友。

“叔父!”宇文护进了寝殿,跪在宇文泰床前,双泪长流。他十二岁上失父,十九岁时一路漂泊来到宇文泰身边,今年四十三岁了,二十多年来,宇文泰就是他真正的父亲,给了他衣食,给了他家宅,给了他引领,给了他功名,更给了他可以温暖依恋的心,“侄儿已听命带了尚书左仆射李远和记室参军拓跋季海等人进来,在床前写遗诏。”

宇文护迟缓地点了点头,道:“好,萨保,你记住我昨晚跟你说的话,回城之后,凡事与于谨密商,到独孤府送我的亲笔信,有大司徒的计谋,大司马的兵马,便大事可定。”

宇文护道:“只不知叔父身后,六官能不能仍遵号令?”

“别人我不知道,独孤信和于谨,决无二心,只要独孤信愿意听我遗命,萨保,别人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