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大寿(第3/7页)

这太子之位不是杨勇要坐的,是他身为嫡长子而不得不接受的头衔,可坐在这高位上被人嫌弃,被人遗忘,还不如索性与晋王换个身份呢。

可就算是想退位避让,就能平平安安地退位避让吗?

杨勇望着对面坐着的蜀王杨秀与汉王杨谅,杨秀今年二十二岁,杨谅十九岁,这两个弟弟也长大了,和杨广一样,也是一表人才,同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杨秀性情暴烈、武勇过人,也有争位之心,更可怕的是他远在蜀地,已经建起了规模堪比皇宫的宫室,出入仪仗用的和太子一样。

如果说杨秀只是过于自负和奢侈,那貌似文雅安静的杨谅,则更令杨勇心惊,五子之中,杨广最得独孤伽罗欢心,而杨谅却不但讨母后欢心,还令父皇另眼相看、最为偏宠,去年杨谅封了雍州牧、上柱国,今年又封了左卫大将军,父皇还说秦王杨俊沉迷酒色、久废公务,准备让年轻的杨谅代替杨俊任并州大总管,总领西起华山,东至渤海,北达燕门关,南到黄河的五十二州,也就是当年北周的全部地盘,这也罢了,杨坚还打算亲自送杨谅去上任,并格外赐旨,特授杨谅遇事不必拘于律令,可先斩后奏、自行行事。

杨勇身为太子,也没有过这样的权力啊!

杨勇从酒杯后望出去,四个弟弟中,只有整天迷糊在酒乡的杨俊一个人不是他的敌人,其他三个,无不对他的皇嗣之位虎视已久。

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野心呢?

当年母后与父皇发誓不生异姓之子,所以杨家只有这五个嫡子,五个同样英明强干、胆识过人的嫡子……

宴席上,歌舞百戏已毕,最后一出节目,是两个梳着双丫的小小孩童,翻着斤斗出现在文思殿上。

两个孩童约在五六岁模样,一男一女,穿着黄色衣衫,长相玉雪可爱,如同菩萨座前的一对善财男女,一双乌黑眼眸滴溜溜转动,显得极为机敏,二人的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挂了黄金缨络的项圈、手环,翻斤斗来到文思殿正中后,便分侍两旁。

独孤伽罗笑问道:“这又是什么新鲜戏文?”

杨勇忙上前道:“回禀母后,这出杂耍是儿臣孝敬二圣的,这两个家生奴才从小学的百戏,身手灵活,来啊,献一出飞刀夺桃,给二圣赏看。”

又是几个杂耍优伶上场,在两个孩童身后放了两块木板,一个浑身插满飞刀的年青劲装汉子走入殿中,施礼已毕,便从身后取出飞刀,向两个童儿身后的木板掷去,那两个童儿手腿被牢牢缚在木板上,只见几把带着彩绸的飞刀前后疾落,都钉在他们二人身旁不远处的寿桃上,那劲装汉子一刀中桃,用力回收,便拔回一个面制的彩色蟠桃,堆放在案上金盘里。

两个童儿听着耳边风声,虽然历练多次,眼中还是不自禁带了惊恐之色。

独孤伽罗看得老大心中不忍,道:“勇儿,叫他住手,别伤着孩儿。”

杨勇笑道:“母后,不妨事,这两个孩儿已练习多年,从未失手。回禀母后,这两个孩儿是孩儿从龙首原下拣来的,不知来历,拣来时,他们颈间都挂了这块玉牌,上面写着一个‘英’字,穿着华贵,想是京中哪户富室的弃子,看来也是有点福分的,练了这么多年百戏,一块伤疤都没留过。”

“当啷”一声,他身旁不远处,杨广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下,打得粉碎。

这是他的儿女!是他杨广的孩儿!

原来杨勇并不像他表面上那般质朴愚钝,他报复起来,一样凶狠,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因为太子杨勇与妾侍生子,让母后不满,杨广便不敢将自己的庶生儿女留在王宫中。

除了萧妃生的杨昭和杨暕两个儿子还有南阳公主杨虹这三个嫡生子女外,杨广其他庶出的儿女,便都被他无情地抛弃到了宫外,为了将来还能辨认,杨广在他们的颈项间都挂上一块写着“英”字的玉牒,英,也是杨广用过的名字。

正因为他与萧妃出双入对、夫妻情深,因为晋王宫中没有庶生子女,母后才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恶的杨勇,他竟然敢把晋王的血脉训练成伶优,还在这文思殿上当众侮辱恐吓他!他知道自己的太子位置坐不稳,所以才会这样不择手段地报复!

杨广强自镇定了神色,只见杨勇似笑非笑地向他看来,又道:“来人,给他蒙上眼睛,再为二圣献艺助兴!”

两名伶优走过来,拿出一条黑色带子,给那劲装汉子扎扎实实地蒙上了眼睛,那劲装汉子越发来了兴头,手中飞刀上下翻腾,越发越快,往那两个童子脸庞、心口不远处射去,杨广越看越是脸色发白,情不自禁地拔剑上前,当当几下,击落飞来的短刀,跪到独孤伽罗面前,禀报道:“母后五十大寿,这大喜的日子,何必在殿上动刀舞枪,以伤祥和之气?”

独孤伽罗点头道:“阿摩说的是,本宫看着这百戏,心都吓得快要跳出来了,勇儿,你撤了这出戏吧,两个孩儿可怜见的,叫人多赏他们礼物。”

杨勇听话地道:“是,谨遵母后吩咐。二弟,你出入百万军中,也不害怕,怎么今天看了这出戏,倒突然变得胆小起来?对了,我们东宫练的这出‘飞刀夺桃’百戏啊,京里头好多王公巨室家中,争着要请他们去献艺呢,明天韩柱国家里,后天杨国公家中,全都点名要这两个孩儿去席上献演,你要是有空暇啊,不妨也去瞅瞅热闹。”

杨广脸色发白,头也不回地道:“太子殿下费心了,兄弟异日必会报答殿下厚意。”

杨勇却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咚,咚,咚……宫城里的钟鼓楼上,传来五声鼓响,天已经蒙蒙亮了,杨坚吃力地睁开眼睛,他几乎是勉强挣扎着才能醒来,一种从内里泛上来的疲倦,淹没了他全身。

杨坚这才相信自己老了,昨夜不过在后殿诵读佛经,稍微睡迟了片刻,今天早晨就会有这么强烈的疲乏无力感。

难怪上个月和贺若弼他们几个大将在武德殿比射时,十箭中竟然有两箭脱了靶,那天,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酒喝多了才会手发抖呢。

身边,伽罗还在熟睡,薄明的晨色里,她的脸看起来是这样苍老,平时被铅粉很好地掩盖着的皱纹和斑点,此刻都肆无忌惮地呈现在杨坚的眼前,她甚至半张着嘴巴,露出右边一颗长了洞的臼齿。

伽罗睡在薄纱被下的身材看起来削瘦而呆板,当年在龙首原暮色中那种美得令人目眩的线条,不知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这只是个过度操劳的老妇。

杨坚轻轻拉过被子,盖住伽罗穿着茧绸中衣的肩头。做这一切时,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稔,但他却不想多看伽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