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庶人村(第2/7页)

伽罗的手在颤抖,崔妃是她亲自选取的儿媳,是她那闻名天下的舅氏清河崔家的女儿,是个精通诗书的好女孩儿……为什么会这样?

伽罗朦胧地想起了《长阿含经》上的经句:

因爱有求,因求有利,因利有用,因用有欲,因欲有著,因著有嫉,因嫉有守,因守有护,由有护故,有刀杖、诤讼、作无数恶……

为什么她一手成就的这四门婚事,杨丽华、杨勇和杨俊都是这样凄凉的下场,是她错了么?她是个挚爱儿女的母亲呵,她一直想给他们最大的幸福……

两行浊重的老泪在伽罗的脸上流淌,半晌,她才喑哑地问道:“为什么到现在才禀报?”

“崔妃不许信使入京。”高颎有些郁闷地回答。

他知道,自五年前崔妃得了皇后的口谕,可以自行抑减秦王的骄奢行为后,崔妃更加肆无忌惮了。

大隋的王妃公主,都想学着独孤皇后的模样来管束丈夫么?可她们没有一个有伽罗的才能,而她们的丈夫也不是对妻子宠惮入骨的杨坚。

“她好大的胆子!”伽罗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堆满佛经的桌子上,“废了她,让她回清河崔家自尽!”

高颎嘿然。

今天这个结局,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觉得心情沉重。杨坚的五位皇子,从外露的才貌上来看,个个都很出色,然而这种出色的外表才能和显赫的地位结合在一起,给他们带来的,似乎并不是完满快乐的人生。

半晌后,他才低头答道:“是。”

“崔氏为什么下毒?”伽罗的声音有些嘶哑。

“听说是因为秦王爷内宠太多。”

一阵长风吹过殿外的长廊,也带来白杨树叶坠落的声音,如绵绵深雨,如一声叹息。

伽罗颓然坐回自己的椅子,枯瘦的手指搭在了那堆石印佛经上,一任自己的眼泪坠落在深紫色的衣襟上:“勇儿、俊儿、秀儿……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肯听本宫教诲,变得这样穷奢极欲。都是本宫不好,他们自幼生长豪门,本来就不懂得民生艰苦,本宫见他们资质出色,十几岁就让他们当了外任一方的大员,这反而害了他们,让他们变得骄奢、自私、狂妄……”

真是这样么?

高颎眼看着杨家的孩子们成长,他深知,杨勇兄弟还算得上心胸宽厚,只是因从小生长侯门而变得单纯幼稚,即使是他们生活有些奢侈,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他们那对过于严苛、望子成龙的父母,却令这些孩子们一个个活得紧张而压抑。也许,正因着这份压抑,年纪轻轻的他们,才会不断在醇酒女人中放纵自己罢?

虽然嘴上说不会挂念颓废堕落的三子杨俊,可听到杨俊中毒卧床瘫痪的消息,独孤伽罗还是伤心得一病不起,卧床多日,饮食不进。

杨广在扬州听到消息,急得嘴角起了一串大燎泡,星夜驰回京城,带萧妃入宫,精心侍候独孤皇后,还特地上秦王宫中,去探看了杨俊的病状,见杨俊已无生命危险,再回大兴宫宛转告知母后。

得杨广夫妇小心侍候,还有杨坚每天耐心的守候,奄奄一息的独孤伽罗才慢慢恢复了过来,进了些饮食。

刚刚病好,就听说了高颎的贺拔夫人去世,以两家的亲谊,独孤伽罗本该上门祭吊,但她仍然身体虚弱,时而卧床,只得让杨坚替她致意。

贺拔夫人出葬那天,杨坚为之停了一天朝议,亲自去高颎的左仆射府上凭吊。

这是罕见的荣耀,大臣们原本以为,高颎这两年受太子杨勇的牵连,已被杨坚夫妇疏远疑忌,现在看来,高颎和杨坚夫妇显然还像开皇元年那样亲密无间。

在杨坚心中,能干而谦逊的高颎,与杨家、独孤家的那些皇亲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更可靠一些。

滕王杨瓒因妻子对独孤皇后下巫蛊获罪,当年死在了栗园侍酒的宴席上,宫里宫外,盛传杨瓒是喝了御赐的鸩酒才气绝身亡,而杨坚也因此猜忌杨家宗室诸弟,除了靠山王杨林外,他一个姓杨的亲戚也不肯重用。

对这种传闻,杨坚已经懒得再去分辩,再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心迹,反正他治下这二十年,大江南北的人民都异口同声地称他为“圣君”,连长城外的突厥人都尊称他为“圣人可汗”。

“皇上,”独孤伽罗手里持着一份李圆通起草的礼品单,在他身后徘徊了几步,有些疑惑地问道,“给独孤公的赏赐是不是太多了?”

杨坚接过这张赏单,看了下去,上面全是按着他意思写的,李圆通如今办事,是越办越老练了:“钱百万,绢万匹,千里马一匹。”

杨坚不算是个大方的皇帝,不过他向来对高颎这些独孤家的亲眷另眼相看,何况高颎还是他的开国功臣。

“呵,皇后,独孤公曾平陈、抗突厥,与他的功绩相比,朕的赏赐不算多。”

伽罗沉默不语了,她也知道,杨坚这样厚待高颎,与她不无关系。

因着高颎是独孤信的义子,这些年来,他受到与吕家、独孤家外戚们相同的礼遇,不,甚至还要显赫一些。

几年前,杨坚和她曾去并州查看杨广治下的情形,当时,杨勇也在大兴城,但杨坚仍是任命高颎为监国,回大兴城后,杨坚又赏了高颎一座行宫。而这些有逾人臣之份的礼物,高颎也竟然能坦然受之。

当然,伽罗对高颎的忠诚毫不怀疑,可是,他到底忠于谁?他是不是为太子杨勇更卖命些?

伽罗很怀疑,高颎是否对自己还像当年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愿她亲自做媒的这桩婚事,能使高颎重新走近杨坚和自己。

“好,就命李圆通将赏赐发下罢。”伽罗放下单子,迟疑了一刻,终于又开了口,“皇上,独孤公也老了,儿子们都在外面当刺史,若是身边没个人照料,只怕晚景凄凉……”

她这话倒让杨坚生出了几分同情,联想到自己与高颎年纪相仿,若是身边没了伽罗相伴,还不知道会惶惑寂寞到什么地步,杨坚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可再娶一个年轻女子,只怕她图的是宰相夫人的头衔,不会对独孤公真心相待。”

“皇上,臣妾心中已有人选,不必舍近求远,只在……”伽罗说到这里,终觉不妥,停了停又道,“请皇上亲自对他说,就说这人绝不会图他的富贵,更不会贪慕虚荣,她对独孤公倾慕已久,愿意陪他到老。”

“有这样的女人?”杨坚有些糊涂了,“她相貌如何?”

“清丽娴雅。”

“年龄多大?”

“刚满四十。”

“性情呢?”

“温柔沉静。”

听起来是多么完美,杨坚虽算不上敏感,也从伽罗的描述中暗暗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意味,他不禁问道:“这女子到底是什么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