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5/10页)

是撞到一棵参天巨树的树干上才停下来的。萧山盟的屁股先撞上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如果是头部先撞上去,以当时的滚动速度和巨大的撞击力计算,幸存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即使是腰部或肋部撞到树干上,也免不了断几根骨头。屁股上的肉厚,起到了海绵垫子似的缓冲作用,再加上萧山盟穿着秋裤和厚毛裤——感谢李曼的拳拳慈母心,亲手给他织的这条毛裤绝没有偷工减料,用了两斤上好的羊毛线,织得紧致密实,在紧急关头挽救了萧山盟的屁股。即使这样,萧山盟撞到树干后猛然停下来,像被一柄大锤狠狠一击,剧痛入骨,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难受。

锦书被他紧紧搂着,头脸藏在他的厚而蓬松的羽绒服里,对滚落过程缺少直接感受,所以并没有感到怎么害怕。虽然身上同样硌得生疼,为了不让萧山盟担心,拼命咬牙忍着,不哼出声。

两人的翻滚像急刹车似的戛然而止,锦书从萧山盟怀抱里抬起头来,见他清秀的脸上布满划痕,从额头到两颊,有七八条长短不一的血道子,虽然入肉不深,但伤口处在缓缓渗出血珠,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所幸他坠落前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耳朵和脖子得以幸免。

锦书看见萧山盟的模样,心里一酸,几串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她个性刚强,平时很少落泪,现在突如其来地泪水决堤。萧山盟立刻慌了手脚,安慰她说:“不要紧,别哭。”又说,“我的脸是不是很吓人?”想抬起手到脸上摸一摸,才发觉胳膊像骨折一样钻心地疼,而且不大听使唤。

这时风雪一阵紧过一阵,在耳边呼啸,像野兽嘶吼的声音,天地之间灰蒙蒙的,极目远眺,也仅看出几米远而已。这样恶劣的天气,在大楚原地区极为罕见。锦书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没听从七婶的劝告,执意带萧山盟来攀登苍莽山,是多么要命的错误。

她必须尽量弥补这个错误,把伤害减到最小。她拭去眼泪,强迫自己平复情绪,用努力掩饰的平和语气问他:“有没有伤到骨头?”

萧山盟轻轻动一动四肢:“都还听话,骨头应该没事,就是肌肉疼得厉害,要歇一歇才能活动。”萧山盟没好意思说他的屁股先撞到大树上,怀疑压迫到坐骨神经,这时一波又一波的痛感以屁股为源头,传遍四肢,他强忍着才没叫出声。

锦书说:“多亏你是我的坚强肉盾,我现在还能走能跳。这场风雪来得又猛又急,咱俩不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我先去探探路,看能不能回到上山的那条小道上,等你缓过来,咱们再一起出去。”

萧山盟坚决不同意:“风雪这么大,连路都看不见,你没走出几米远可能就迷路了,万一找不回来,后果更严重。不如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这么大的雪不会下太久,等雪一停,我也能活动了,咱们就一起找路下山,只要两个人不分散,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锦书也怕和他走散了,不过她已经想到一个主意:“咱俩其实没滚出多远,离那条小道最多几十米的距离,我有个主意,保证不会迷路。”说着她把头上戴的鲜红的毛线帽子摘下来,找到帽檐处收针的线头,用牙齿咬断,轻轻一抽,抽出半米多长,“我把这头系在你手腕上,牵着走,这帽子的毛线抻开了有一两百米长,足够了。我走两米就把毛线在树枝上缠一圈,这毛线的质量过硬,有韧性,不会被风刮断,我答应你,不管找没找到那条小道,最多半小时,我一定沿着毛线走回来。”

萧山盟还是不同意:“没了这顶帽子,你的额头啊耳朵啊都暴露在外面,这大冷的天,一会儿工夫就冻透了。”

锦书安慰他说:“没事,我戴这帽子就是为了好玩,以前冬天从来不戴帽子,耳朵不还是好好的。”

萧山盟见锦书已经打定主意,说服不了她,只好由着她去,最后又敲定一次:“咱俩说好了,不管怎么样,最多半小时一定回来。”

锦书答应了,把毛线头缠在萧山盟手腕上,打个死结,说:

“别担心,我会注意安全。”心里一热,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锦书才走出一步,感觉萧山盟在后面扯住毛线绳轻轻摇晃,她回头说:“有事?”

萧山盟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月老红绳,一头系着你,一头系着我?”

锦书甩他一个白眼:“都伤成这模样了,还有心情胡说八道。”嘴上嗔怪,心里却美滋滋的,似乎漫天风雪也不那么可怕了。

锦书的身影很快湮没在暴风雪中。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举步维艰”的含义。北风如此强劲,似乎随时要卷起她的身体,丢下悬崖或者抛向半空;又像是一堵厚重的石墙横亘在面前,不可跨越,无法前行。雪花打在脸上,冰冰凉凉,融化在额头和两颊的水渍被风吹干,带走残存的点滴热量。脸皮冻得麻木了,摸上去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也有雪花调皮地钻进衣领,顺着脖颈爬向后背,在贴肉的温暖里掺和些冰冷,像恶意的玩笑,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她感觉呼进鼻腔的是寒风,而不是空气。身体断了给养,这让她有些气力不济。她被迫停下来,转过头去,避开风势,大大喘几口气,才能继续前行。她每走几步,就把帽子上的红毛线在就近的树枝上缠几圈,这至关重要,能带领她回到萧山盟身边。她不怕找不到下山的路,她怕不能和萧山盟在一起。

一阵狂风卷着雪花劈面打来,她脚下趔趄,踩到一块石头上,险些栽倒,好在手边有一根粗大的树枝,她顺势伸手握住,身体随着树枝摇晃的方向前后摆动,勉强保持住平衡。她长出一口气,忽然感到后怕,如果没有这根树枝搭救,她刚才很可能会再次滚落山坡,如果受了伤,或者失手把毛线帽子丢掉,她就无法回到萧山盟身边了。

她想起早上出发前七婶的劝告,很后悔自己当时被兴奋冲昏头脑,只顾憧憬和爱人同游的快乐,忘记考虑潜在的危险。她自责了一阵,提醒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务必找到下山的路。她做几下深呼吸,平复紧张且懊恼的情绪,又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行进。

锦书的方向感很好,虽然漫天风雪遮蔽了视线,但她凭着记忆和直觉,居然一步步走近了通往山脚的羊肠小道。在毛线帽子拆到尽头时,她惊喜地低呼一声,一只脚已经踩到下山的路上。头顶的树木遮住了大部分降雪,加上风力作用,地面只覆盖着薄薄一层,依稀可以辨认出小径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时风雪似乎收敛了些。她眼前陡然出现一缕曙光,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看看手表,才下午四点一刻,如果两人抓紧时间,估计最迟六点半之前可以到达山脚。下山后就好办多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或者把萧山盟送到就近的医院验验伤,或者直接赶回七婶家,给他做一桌热乎喷香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