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上学期,章百合“无意中”向李曼透露,锦书曾勾引高中校长以换取保送北大的名额,这让李曼既震惊又愤怒。章百合是锦书的高中同学,了解她的底细,而且从来不信口开河,说话很有信誉,不由得李曼不相信。但萧山盟却坚持认为这是子虚乌有的谣言,是别有用心的污蔑。这让李曼非常恼火,她打定主意要拿到证据,堵住萧山盟的嘴,这也是为他的人生负责。

于是,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母子间进行了一次给彼此种下心结的对话。

萧山盟一进家门,就感觉气氛不对。萧逸因牵头一个重点建设项目的设计方案,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单位忙到晚上九点以后才回家。宽敞却昏暗的客厅里,李曼伏案独坐,脸色阴沉如水。她做手势示意萧山盟坐下,然后把一张纸摔到他眼前,说:“自己看吧。”

是一份复印件,标题非常刺眼:楚原市三中对云锦书的处理决定。正文措辞很含糊,说云锦书在争取高考保送名额时行为不当,给予记大过处分。落款是楚原市三中党委,以及一枚力透纸背的钢印。

萧山盟皱起眉头,不满地说:“妈,这些黑材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曼指点着钢印,以示其权威性:“这是夹在云锦书档案里的,白纸黑字,有校党委公章,证据确凿,人家百合可没有说谎。”

萧山盟把那张纸叠起来塞进裤子口袋,说:“妈,我求你,把这事翻过去吧,别再揪着不放了。锦书是我女朋友,不是被审查对象,咱们不经允许就去翻看人家档案,已经理亏了,万一被锦书知道,她会多不开心。”

李曼等着萧山盟的反应,见他仍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消极对待,不禁火往上撞:“你只想着她会多不开心,怎么就不想一想我有多不开心?查看她档案怎么就理亏了?至少她现在还是你女朋友,我们有权利也有义务去了解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她才多大年纪,就敢做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丑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凭她这人品,不配做咱家的媳妇。”

李曼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萧山盟的神经,他的心抽搐般地疼痛。内心有个声音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爆发,不要大声说话,要想解决问题,必须保持理性,立场要强硬,态度要温和。他用力深呼吸,平抑情绪,才说:“妈,我感谢您的一片苦心,是真心话,我再蠢再愚,也知道您这么做是为我好,为我的一生幸福在操心。您和锦书,在我的感情天平上是平等的。将心比心,在任何情况下,无论谁对您口出不敬,我都会非常反感,立即以我的方式进行反击。同理,我也不愿意看见锦书被人泼脏水……”

李曼打断他:“这是事实,不是诬陷,她自己不干净,什么水泼上去也洗不白。”

萧山盟平心静气地说:“是不是事实,我们当时都不在现场,没法做出准确判断。退一步讲,如果有人戴着有色眼镜,就算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相。这件事,我不信章百合,不信档案,不信楚原三中的公章,只相信锦书一个人。如果她愿意跟我讲,终于有一天我会知道真相。如果她不愿意讲,我也决不追问,我坚信她是清白的。”稍做停顿,又补充说,“哪怕所有人都指证她,我也会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绝不相信她做过这种事。”他想用决绝的态度,表达自己对锦书无条件的、毫不动摇的信任,让李曼受到感染,就此知难而退。

但李曼自以为占据道德高地,决不肯轻易撤退,又抛出一个“铁证”:“你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是非的能力。你知道云锦书的高考分数是多少吗?604分!那年清华大学在楚原市的录取分数线是580分,北大的分数线是576分,凭她的分数可以上中国的任何一所高校,为什么最后被调剂到景海医科大学?就因为她的这个不光彩记录,她不配上好学校,这是写进档案的,要跟定她一辈子。”

萧山盟捕捉到她说话的漏洞,据理力争:“锦书既聪明又刻苦,所以成绩非常优秀。可是请您认真想想,她既然有这样强劲的实力,又何必多此一举,不惜冒着违纪违法的风险去争夺一个保送北大的名额呢?何况,她的第一志愿从来不是北大,公安大学才是。”

李曼嗤之以鼻:“你说的这些,都是她想让你知道的,你就能确定都是实情吗?你还太年轻,不懂得人性有多贪婪,人心有多狡诈。在高考成绩发布前,谁敢说自己有十足把握考上清华北大?如果在考试前有一个保送名额摆在眼前,只需做些正常渠道之外的努力,就能牢牢地抓在手里,而自己又恰好能找到这条‘非正常渠道’的入口,那么,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会去做。

不要为人性打包票,那太幼稚。云锦书有她的优点,聪明,漂亮,上进,会察言观色,嘴巴甜。可是,这些优点是双刃剑,既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孩子,你太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未必有能力把握她。”

李曼固执己见,萧山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她,心里凉了,几近哀求地说:“妈,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章百合吗?您忘了起初您有多喜欢锦书。她那时候误以为我是聋哑人,仍然不顾一切地和我在一起,试问有几个女生能做到?仅凭这一点,就能断定她不是眼睛向上、唯利是图的人。从另一面来说,您那时误以为她是聋哑人,也没有激烈地反对,为什么今天您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妈,我认准了锦书,这辈子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求您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为我们祝福。您和她都是我最亲的人,你俩要是合不来,就像在我心口插刀子一样疼。”

李曼见儿子“越陷越深”,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似乎为了云锦书甘愿赴汤蹈火,如果自己再说下去,恐怕两人就要爆发剧烈争吵,不仅无济于事,还要伤害母子感情。她无助地闭上眼睛,心乱如麻,两边太阳穴的血管剧烈跳动,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萧山盟关切地问:“妈,你怎么了?”

李曼摆摆手,说:“我没事,头有点疼,静一静就好了。你已经长大了,有主见,有独立的人生观,我再怎样关心,以后的生活道路还要你自己走。锦书的事就这么算了,以后我也不再提。人的一生,有些挫折是不可避免的,许多事要摔过跤后,痛了,自然就会明白。”

李曼终究不甘心,最后两句话还在影射锦书,暗示萧山盟以后一定会吃她的亏。

萧山盟装作没听见,只要李曼别揪着锦书的事不放,让她多说几句不算什么。他立刻献殷勤说:“妈,您歇着,喝口水,看看电视,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