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8页)

李曼冷笑说:“她单纯善良?她上高中时就敢为了一个保送名额勾引副校长,那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女生能做出来的事儿?

那是死刑犯的遗传基因在作怪!”

李曼越说越难听,萧山盟的情绪也渐渐失控:“妈,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您说出来的话。锦书真的不稀罕那个保送名额,更不会为它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她是被人陷害的。我上次已经向您解释清楚了。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但是我们自己不能给锦书泼脏水,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承受来自亲人的压力,这对她不公平。关于她父亲的案子,我并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但是既然锦书坚信他是被冤枉的,我尊重锦书的看法。而且,正如我爸所说的,即使锦书的父亲有错,也不应该由她来承担后果。我爱锦书,一直希望我们的感情纯洁而简单,不受外界干扰,不因世俗压力而动摇。”萧山盟真情流露,眼圈红了,激动得右手轻轻颤抖。

李曼比他的火气更大,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愤怒得声音都有些变形:“好,我就是世俗,正在给你施加巨大的压力。她爸是被人冤枉的,她是被人陷害的,她一家都是纯洁的小白兔,是别人不好,全社会都对不起她。我就纳闷了,怎么别人单单就盯上了她家,只坑她家人呢?”

萧山盟耐着性子解释:“她被那个副校长陷害,和她父亲的案子是有关联的。正由于她父亲的事情,她在学校里相对弱势,被人指指点点。而那个无良的副校长以为她好欺负,即使出了事她也不敢张扬,才对她做出禽兽举动。他没想到锦书并不逆来顺受,勇敢抗争,等到事情闹大了,他反咬一口,污蔑锦书勾引他。锦书因此背上处分,是她的不幸,对她的人生境遇是雪上加霜。但这不是她的错,而且她能够在遭遇重大挫折后不气馁,仍热爱生活,保持乐观的人生态度,对未来充满希望,值得欣赏和敬佩。”萧山盟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话,幻想着或许有某句话可以打动李曼。

可是怒火中烧的李曼对他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学校对不起她,公检法也对不起她,全世界都错了,只有她一个人对。凭什么?就凭她是强奸杀人犯的女儿?”

萧山盟并不知道锦书父亲入狱的原因,虽然明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却一直往职务犯罪的方向猜想,猛然听到“强奸杀人”四个字,吓了一跳,不满地说:“妈,您可别瞎说。”

李曼既气愤又激动,两颊绯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嗓音像撕裂了一样沙哑:“我瞎说?我瞎说?云锦书他爸强奸杀人,被人当场抓获,人证物证一样不缺,检察院公诉,法院判决,报纸电视台报道,难道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一起编造罪名诬陷他?我告诉你,他爸不仅是罪犯,而且是最让人唾弃的强奸杀人犯。全楚原都知道这件事,云锦书却妄想把我们蒙在鼓里。这样明目张胆地欺骗,这样卑劣的人品,说她有强奸杀人犯的遗传基因,难道还冤枉她了?”李曼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萧山盟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眼前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作响,这个陌生、狂躁、暴戾的女人是谁?李曼并不是第一次对他发火,可是以前远远不及这次猛烈,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打来,让他无从招架,无处躲藏。他内心忽然生出深深的恐惧感,为他无力把握的人性反面。

电话忽然响了。

谁都认识来电显示屏上的号码——锦书宿舍楼前的公用电话。三个人的表情像凝固了一样,六道目光都聚焦在电话上,脸上僵硬,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萧山盟率先拿起电话,话筒还没凑到嘴边,被李曼劈手夺过去。萧山盟惊愕地低声说:“妈,你干什么?”

李曼不理他,对着话筒“喂”一声,听锦书在那边说:“阿姨,我和萧山盟约好九点钟在我宿舍楼前见面,现在过去半个多小时还没见到他,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的?会不会路上有事耽搁了?”

李曼黑着脸,拉长声音说:“锦书啊——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刚召开一个家庭会议,专门讨论了你和萧山盟的问题,大家一致认为你们俩在一起不大合适。萧山盟让我转告一声,你俩目前还是以学业为重,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萧山盟急了,伸手来夺话筒,李曼的一只手插在他胸前,把他推开。

锦书在那边像被雷击一样发蒙:“阿姨,您说什么?那什么……”

萧山盟在一米外对着话筒吼:“锦书,别听我妈瞎说,她开玩笑的……”

李曼啪地把话筒摔回到座机上。

萧逸也不满她的做法:“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商量着解决,你也太简单粗暴了,你让锦书怎么想?怎么承受?”

李曼的脸像白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胸口一起一伏,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你去问问被她爸伤害的那一家人怎么想?怎么承受?去问问被她勾引的那个校长怎么想?这是道德品质问题,做人底线问题。盟盟没有一点心机,要是继续和她在一起,不知道往后会被她怎么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跳。”李曼慷慨陈词,坚定地以为真理在她这边。

萧山盟愣了半晌,甩出一句话:“我去找她。”快步走到门口。

李曼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你要敢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了。”

萧山盟丝毫没犹豫,拉开门走出去,楼道里隐约传来咚咚咚的下楼声,每一声都敲打在李曼胸口,锥心地痛。

萧山盟没有见到锦书。往后的一个星期,锦书都在刻意避开他。

她把魂丢了。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李曼在电话里说的那几句话,不到一百个字,却像刀子在她心上划过,每一划都渗出血珠子来;又像一顿劈头盖脸的耳光,她脸上火辣辣的,血液却冷冰冰的。

半夜惊醒,她脑海里一片混沌,要挣扎一会儿,才确认自己还活着。然后,会慢慢想起她曾是萧山盟的女朋友,那些浪漫美好温柔的时光,以及李曼的冷脸冷眼冷语和现在的尴尬处境,疼痛起于心底,慢慢弥散开来,遍布四肢,以及五脏六腑。她不敢设想未来。她的人生像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寂寞荒凉,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她在黑夜里泪流满面。

她想去见见萧山盟,可是她不知道见面该说什么,该怎么做。和他分手?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继续在一起?一段不被祝福的恋情,到底能走多远?

她能想象得到萧山盟承受的压力,以及他的迷茫、痛苦和想念,可是她无能为力。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必须自己承担。企图用短暂的快乐去麻醉和忘记,换来的只能是更长久的、周而复始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