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8页)

萧山盟给她写来两封厚厚的信,她把它们锁进抽屉里。她知道看了以后,她所有的防线都会在瞬间崩塌,索性不拆不看,她现在必须要硬下心肠来。

她的前二十年人生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阴阳相隔,她都不曾畏惧,勇敢地抬头面对,她承担了太多不该在这个年龄承担的苦难。可是这一次,她感觉心像被掏空了一样,手和脚都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她被击败了吗?也许她最终会挺过去。可是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话,即使挺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俩再见面已经是十天以后。

云锦书牵头的景海市大学生医疗救助队在全市大学生中进行心肺复苏术培训,今天恰好轮到景海大学理学院。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日程,萧山盟一直在心里牢牢记着。

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吃过晚饭,他比预定时间提前半小时来到培训场地。组织这次活动的理学院学生会主席陆琪峰是他的哥们儿,也知道他和锦书的关系,就打趣他,说他是模范男友,不遗余力地给女朋友捧场。萧山盟强打精神和他调侃两句,心里却七上八下,对这次风波能否安全度过没有一点儿把握。

他看见锦书的时候,把握就大了些。锦书躲避着他的目光,却又远远地偷看他。她和他的眼神偶尔相撞,虽然马上匆匆错开,他却已读懂她的惆怅、思念和苦闷。萧山盟并不善于解读女孩子的心理,可是他对锦书的情绪却把握得很准确,他看得出锦书在和他目光相撞的瞬间,心理防线正在溃败。

两个多小时的培训时间,萧山盟落寞地坐在角落里,注意力聚焦在锦书身上,思绪翻滚,对其他的人和事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陆琪峰对他俩的尴尬处境一无所知,培训结束后非要请他俩到食堂的小餐厅坐坐,说学院给这次活动拨的经费还没用完,不用自掏腰包。

锦书忙说大学生医疗救助队从来都是自备干粮,义务服务,不敢吃服务对象的饭,否则就变了味。萧山盟说理学院的学生经费向来是一分钱掰两半花,这顿饭吃下去,非闹肚子不可。说着话就拉起锦书的手往外走。锦书一怔,当着陆琪峰的面又不好强行挣脱,只好悄悄屈起两根手指,在萧山盟的手腕上揪起一点儿皮肉,狠狠地拧一下,萧山盟吃痛,她趁机把手抽出来。

走出陆琪峰的视线,锦书停下来:“我可没说要跟你走。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学校去。”

萧山盟说:“咱们到前面去坐坐,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语气里带有强烈的请求意味。

前面是他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景海大学主楼,景海市的地标建筑。早春的微寒中,它有些落寞,天空低垂,它瘦削的身躯似乎直插进云朵里。繁华还没来拥抱它,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朵野花陪伴着,像一个丢失了江山社稷和后宫三千佳丽的落拓帝王。它依然骄傲,可是那骄傲里却带着几分酸楚味道。

他们初相遇时,这里正繁花似锦,热浪袭人。一年半的时光,好像飞一样过去,美好的东西总是流逝得太快,甚至来不及伸手挽留,它就从眼前悄悄溜走,留下来的是无穷回味和无尽遗憾;可是又像过去了一生一世。爱情是生命的洗礼,经历过喜悦与忧伤,他们如今褪去了相遇前的青涩,人生初尝沧桑滋味。

锦书独处时还能狠下心来,努力克制想见萧山盟的渴望。

等到真的面对他时,才发现她的决心不堪一击,她甚至板不下脸来,似笑非笑地说:“你想和我说什么?”边说边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萧山盟急吼吼地,一反平日从容稳重的模样:“那天的事你千万别误会,我妈有口无心,你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她……”

锦书打断他:“你别骗我了,也别骗自己,李阿姨的意思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也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那天在饭桌上见到百合的父母,他俩都是大嘴巴,我就预料到我爸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其实我一直没有刻意隐瞒,我不肯说,就是不想往我爸头上泼脏水,他已经不在了,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他在九泉下也闭不上眼睛。”这么说着,连日来勉强压抑的心酸和委屈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奔淌出来,她泪如泉涌。

萧山盟想靠近她,替她擦去眼泪。她伸出手臂拦在两人中间,示意他不要过来,自己取出纸巾擦拭。

她清清喉咙,把哽咽声压下去,继续说:“我一直没把这件事想得很严重。萧叔叔和李阿姨都是很开明的人,并不那么在意世俗的眼光,我本来以为他们即使知道了,也会以开明的心态对待,怎么能想到李阿姨这么在意,这么反感,反应这么强烈,简直成了横在我们之间的跨不过去的鸿沟。倒像是我从一开始就蓄意隐瞒和欺骗似的。”

萧山盟也不理解李曼的态度,他一直猜测事态的发展和章百合的煽风点火有关,可李曼并不是耳根子软的人,百合虽然工于心计,未必就有本事左右李曼的思想,所以他对这个猜测也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可这时他必须找到一个让锦书信服的理由:“我妈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她气消了,自己安静些日子,也就想通了。她那天的表现太冲动,其实过后她就后悔了。”

锦书撇撇嘴角,表示不信:“别把我当小孩子哄。每个人的观念都是根深蒂固的,要把一个人的想法扳过来,绝不是容易事。李曼阿姨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咱俩刚遇见的时候有误会,你们以为我是聋哑人,但她的态度也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激烈,她允许我俩相处,允许我登你家门,说明她内心是接受的,她对我的态度是宽容的。我当时很庆幸我们的爱情有个与众不同的开端,在一开始就经受了重大考验,如果连这个考验都能够跨过去,以后还有什么风雨不能承受呢?我现在想,李阿姨是一个道德水准很高的人,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自己和家人的名誉,所以尽管她可以不介意你的女朋友有生理缺陷,却十分介意她的家庭有不好的名声。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这是她根深蒂固的价值取向,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它扭转过来。”

萧山盟和锦书的思路差不多,他印象里的李曼确实对违法犯罪深恶痛绝,有点疾恶如仇的意思,这与她平和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显得突兀。但是,以往他并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如果因为这个理由和锦书分手,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在他俩切断联系的这十来天里,他前思后想,却只有一个简单而坚定的念头:无论外界有多大阻力,无论阻力来自谁,只要锦书和他的爱情不变,他俩就要在一起,战胜重重阻力,笑对前路风雨,永永远远厮守在一起。这样想着,他似乎开心了些,阴霾笼罩的心头透进一丝光亮,对未来又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