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8页)

他必须把他的决心传递给锦书,才能克服眼前的困难。他要给锦书以力量,也要从锦书身上获得力量,仅凭他一个人不足以应付来自李曼的巨大阻力。他谨慎地、字斟句酌地说:“也许你说得对,我妈对你的家庭背景非常介意。可是,我也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到底,我妈最终会赞成我们在一起。我妈对你本人并没有一丁点不满意,我爸也一样,他们都很喜欢你,说过你许多好话,说我能找到你是我的福气,他们内心是祝福我们的。我妈现在钻进了牛角尖,一时转不过弯来,她那天在电话里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你和你爸虽然血脉相连,但是在人格上是独立的,他做的事,不能由你来承担后果,这不公平。他的思想不代表你的思想,他的行为不能左右你的行为,他的人生不该影响你的人生。何况,你确信你爸是被冤枉的,我相信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时候我们把事实摆在我妈面前,她一定会哑口无言,为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可是,如果我们不坚持,轻易错过彼此,将会留下终生遗憾。我不想面对这样惨痛的后果,更不愿因为外界阻力,因为一时的困难,就打退堂鼓。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宝贵的,我可以放弃许多东西,却绝不可以失去你。这十来天里,没有你的消息,我已经心力交瘁,我知道你也在承受同样的折磨,我需要你给我力量,一起渡过难关。”萧山盟吐露心声,说到动情的地方,泪水润湿眼底。他的目光深邃而真诚,有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锦书被他打动了。她内心深处并不想离开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她只是对未来没有信心而已。也许她等待的,就是他的承诺,他的坚持,他的一句由衷的告白。他曾经无数次向她袒露心扉,可是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他们的爱情面临挑战,或者双赢或者双输的挑战,没有中间灰色地带。他们必须有足够的坚持和智慧,才能涉险过关。

萧山盟的告白让她忐忑的内心安定下来,让她冷却的感情又蓬蓬勃勃地燃烧起来。她想,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份感情,是天赐的礼物,也许终其一生,幸运只眷顾一次,错过了就永不再来,她还有什么可犹豫呢?跟他走吧,不管前路雷奔电闪、艰难坎坷,只要他牵着她的手,就跟他上路吧,有一颗不变的心陪伴左右,即使没有来自父母的祝福,也足够温暖了。她要的本来就不多。

她心里软了,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替他擦拭眼角的泪痕,说:“不要伤心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听你的。”撇一撇嘴角,似笑非笑的,有点儿委屈,有点儿开心。

萧山盟的心咚咚狂跳,惊喜若狂,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不认识她一样,死死地盯住她的脸,直到她羞涩地低下头,他才吼叫着把她拦腰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在她记忆中,这是萧山盟唯一一次如此狂狷失态。

不必千言万语,无须百转千回,轻轻的一句“我听你的”,已经袒露心迹,表达了她奉陪到底的决心和勇气。

他们放肆的笑声惊动了躲在灌木丛后面觅食的鸟儿,扑簌簌地振翅飞走。

太阳偏西了,两人还依偎在一起,舍不得离开。阳光很柔和,轻轻巧巧的,好像不忍心打扰到他们的甜蜜时光,一抹明丽的橙黄笼罩大地,把建筑、灌木和行人都涂上一层淡淡的彩色,美丽如在梦中。

他们站在中世纪风格的主楼投下的影子里,沐浴着熏人欲醉的晚风,衣袂飘扬,这使得他们的爱情有了些唯美的古典味道。锦书听见他的心跳,像鼓点儿一样强劲有力,她忽然笑出来,用手语“说”:“我们第一次遇见时就在这里,你和我一直用手语交谈,你向我要通信地址时的表情很好笑,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敢死队员在冲锋陷阵前可能就是那副表情。”

萧山盟呵呵笑起来,也用手语回应:“求爱和打仗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目的都是征服和俘虏对方,一旦不幸败北,结果都是粉身碎骨,所以出征前一定要抱有勇往直前的决心,反映在脸上,就是同样悲壮的表情。”

锦书笑他往自己脸上涂金,又感慨“说”,可惜她的堡垒不够坚固,被他轻易攻陷了,她当初应该多给他一些考验和磨砺,也好细细品味被人追求的过程。

萧山盟非常认真地“说”:“你看这座主楼,在风雨里屹立了这么多年,不仅根基打得结实,外部装饰也仍然华美,多少风雨侵蚀,多少建筑已成废墟,它却还保有原始的模样。幸福的爱情有两种:一种是先有根基,然后层层加高,在毛坯基础上精细打磨,精心修饰,渐趋完美,这是细水长流的日久生情;还有一种是扑面而来的华美,让人透不过气来,一瞬间就缴械投降,而空中楼阁悬浮在云端,虽然美不胜收,却仍需两个人小心呵护,添砖加瓦,以巩固它的根基,这是两心相悦的一见钟情。”

锦书被他唬住了,“说”:“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萧山盟“说”:“对呀,所以你快速沦陷也不必感到遗憾,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空中楼阁底下添砖加瓦,加固地基,就是你好好享受被追求过程的时候了。”

锦书才明白他兜圈子表达的意思,脸唰地红了,不依不饶地“说”:“谁和你一见钟情?你那天的样子傻得要命,如果不是看在你会打手语的分儿上,我才不给你留通信地址。我看你是自作多情吧。”

萧山盟知道她要面子,不和她争辩,只笑嘻嘻地看着她,看得她脸色绯红,作势攥起拳头要打他。

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个人在偷偷看着他们。他们的每一次嬉笑、每一下动作,都在撕扯她的神经。她感觉她的心在滴血。她反复告诉自己要坚强,要耐心等待,萧山盟是爱她的,属于她的,他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而已。

白衣胜雪的百合呆立在夕阳余晖里,站成一座雕像。

李曼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和她面前,他俩既惊讶又惊骇,倒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现行似的。

李曼的头发蓬松散乱,披一件肥大而敝旧的风衣,趿拉着一双条绒布鞋,一反平日妆容整齐的优雅形象,显然出门时匆匆忙忙,没顾得上收拾自己。

萧山盟非常不满,甚至有些恼火,觉得李曼这次是做过头了。她在跟踪他们?监视他们?这种做法不仅侵犯了他的生活空间,也禁锢了他的自由。即使是亲生母亲,这种做法也非常不合适。他的情绪全在语气里表现出来:“妈,您怎么来了?”

李曼也很气恼。她已经下定决心让萧山盟和锦书分手。那天在电话里给锦书下了最后通牒以后,她以为两人会尊重并采纳她的意见。她是一个古典女人,虽然受教育程度不低,但是对男女感情的理解还停留在旧式阶段,她以为父母的意见对恋爱中的男女至关重要,或者说起着决定性作用。她以为女人在爱情中应该是被动接受的,自尊排在第一位。通俗地说,不管女人怎么喜欢一个男人,都不能过于主动,不能“不要脸”。她既然已经明确表达态度,锦书就应该知难而退,不再和萧山盟接触,更不能主动贴上来,要给自己留一点脸——这符合大多数母亲的思路,一段失败的感情,责任一定在于女孩子,和自己儿子无关,这是人类共有的趋利避害心理在母亲身上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