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5/8页)

李曼在最近十几天里一直在监控萧山盟的行踪,她也委托章百合协助执行这个任务。她对儿子的表现基本满意,以为他是孝顺、听话、识大体的,通过她苦口婆心的教诲,儿子已经幡然醒悟,慢慢切断和锦书的往来。李曼不大相信世界上有“非你不可”的爱情,她认为两个人的结合是社会环境、家庭背景、教育程度和经济条件的综合考量,她认为自己在对待儿子的恋爱问题上已足够开明,如果锦书没有她的罪犯父亲这一“致命硬伤”,她绝不会狠下心来棒打鸳鸯。

李曼不认为她有分毫错误,真理站在她这边,她迄今所做的一切都有理有据有节,符合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一个理智女人、一个伟大母亲的身份。一言以蔽之,她是为儿子好。

所以,她接到章百合的通知后紧急赶到“现场”,见萧山盟和锦书没有一星半点分手的迹象,反而你侬我侬,比从前更加亲热。这让她有种不期待的疼痛,怒气全写在脸上,对萧山盟的问话毫不理睬——她主观认定这是锦书的错,一个上高中时就敢勾引校长的女生,一个家庭背景复杂的心机女生,萧山盟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注定要被她玩弄于股掌间。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锦书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锦书的脸白了,惨淡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想这应该就是决战了。无论战局怎样发展,她都没有获胜机会,她终将失去她的爱人,即使赢得他的心,也无法赢得他的人。她的心坠入万丈深渊。面对李曼的咄咄逼人,她竟说不出话来。

萧山盟也意识到局势的紧绷,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这关头如果稍有退让,就会让李曼误以为有隙可乘,无休止地穷追猛打。他必须让她明白,他和锦书的感情水泼不进,刀砍不断,让她彻底断了插手的念头。必要时,即使伤了李曼的感情也在所不惜,毕竟他们是母子,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修补,而一旦和锦书分手,再要把她找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所以,他一开口也没好气:“妈,有话就在这里说,需要背着我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李曼说话,以前即使在愤怒的情况下也不曾有过,所以她立刻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儿子的语气里有敌意,有宣战,有和锦书统一战线的意味,这让她更加光火。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撕破脸吧,搞得难看也顾不上了,于是她不理睬萧山盟,疾言厉色地质问锦书:“那天我已经在电话里表明态度,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萧山盟和你也不般配,所以不希望你们再处下去。今天我就想听到一个明确回答,你到底同不同意分手?”

萧山盟不假思索地:“不同意。”他低声吼出这句话,情绪激动,血液涌到头上来,脸庞红彤彤的,脖子上筋脉凸起。

锦书仍幻想着挽回局面。虽然李曼的傲慢和骄横让她愤怒,但她不想逞一时意气和她争夺高下,为了和萧山盟有一个好的结果,她愿意放低姿态,息事宁人。如果必须要苦苦哀求,在万不得已时,她也可以忍受屈辱去做。这是一份巨大的压力,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和借口,她必须替萧山盟分担一半。她拼命压抑着心脏的狂跳,克制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把涌到眼底的泪水逼回去,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阿姨,我和萧山盟今天碰面的目的,就是讨论这个问题,结论是我俩没有必须分手的理由。您所说的问题都现实存在,我不否认,也不回避,但这些问题不是不能克服的,我俩都有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勇气,去跨越所有现实的障碍。人一生中遇到一个相爱的人不容易,遇上了就不要轻易分手,因为一旦错过,也许就是终生遗憾。我和萧山盟是真心相爱的,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考验,这坚定了我们的信心,既有对对方的信心,也有对自己的信心。阿姨,我恳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不管前方是坦途也好,是悬崖也好,都让我们自己去经历。”锦书是内敛的人,极少向别人吐露心声,现在情真意切地说出这番话,几乎使出全身力气,她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萧山盟从心底里感激锦书能说出这几句话。以她绵里藏针的个性,在咄咄逼人的李曼面前,仍然肯低下头来,心平气和地向李曼诉说她的真情、承诺、期许、恳求,已经足以说明她对这段感情的珍惜程度,她愿意为他们的未来付出所有,甚至抛开自尊。她把话说得很透彻,李曼如果用心,一定会听进去,所以他及时补充一句:“妈,锦书说的,也是我的心里话。”

两人的真诚并未打动李曼,事实上,锦书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不爱听,也不想听,她今天撕破了脸皮来和锦书见面,目的就是逼她许诺不再和萧山盟接触。她像走火入魔一样,任何理性的解释、深情的诉说,在她这儿都是无效的。他俩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她就越恼火。她的心门是铁铸的,水泼不进,火烧不化。

李曼看也不看萧山盟,只盯着锦书穷追猛打:“锦书,我也恳求你,给萧山盟一个机会,让他能挺起腰杆来做人。我和你萧叔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我不盼他有多大出息,不求他人前显贵,只想他一生平平安安、堂堂正正。他从出生起就住在景海大学的大院里,老教职工们没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如果他以后走在路上,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那可比杀了我还难受。”李曼为达目的,把话说得非常难听,甚至故意歪着说,好像萧山盟和锦书在一起,以后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暗指锦书是一个行为不检、名声败坏的女人,这比指着她的鼻尖骂街更加羞辱。

萧山盟气得叫出来:“妈,你胡说什么?简直不可理喻。”他不忍心看着锦书受辱,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锦书趔趔趄趄地跟他走两步,又站住了。她的脸更加白了,像白炽光下的宣纸,白得发青。她的眼睛血红,那是十滴泪汇成一滴血,都凝结在眼底。她的双手微微发抖,如果对方不是李曼,她一定已经撕碎了她。

她的喉咙发干,像着了火一样难受,咽一口唾沫,唾沫却是火辣辣的,蜇得嗓子疼。她的目光犀利,正面迎接李曼的目光,不闪躲也不回避,她不愿意继续示弱:“李阿姨,我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有些事情可能谈不拢,但我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您能够接受最好,如果不能接受,就当成聆听生活的另外一种声音吧。如果这声音非常刺耳,我先向您道歉。第一,我不认为萧山盟是您的私有财产,您无权替他决定感情生活,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喜欢和谁在一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有权利做出选择,也只有他自己,能为他的人生负责。第二,我父亲没有犯罪,他活着时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顶天立地的人,他一直是我的英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相信总有一天,法律会还他清白。第三,我不是坏女人。萧山盟确实非常优秀,我有时会担心追不上他的步伐,但他能够无视我的许多缺点,坚定地和我在一起,我从内心深处感谢他、珍惜他。我的人品没有任何亏欠,在人前,我能做到谨言慎行,在人后,我常常审视内心,这是我唯一感到自豪的地方,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我都敢说我问心无愧。当然,人不是活在真空里,这是一个纷乱复杂的世界,每个人都在被外界猜测、评判、下定义,有人明智客观,有人被蒙蔽双眼,也有人故意歪曲事实。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可能有截然不同的说法,任何偏听偏信,都将扭曲真相。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伴侣,气味相投,抱团取暖,任何情况下都不离不弃。”她的泪水终于失控,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微微侧过头,不让李曼直视她哭泣的样子,“萧山盟就是我今生认定的那个人,请您成全我们,我会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珍惜他,心疼他,关怀他。我请求您,至少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来证明自己,别让我们留下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