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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觉得自己是把婚姻思考得透彻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对婚姻的期许,作为一个外地人,在这个每天都拥动着数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居有定所,身有所依,有自己想要的安静如水的生活,不是很好么?陆羽不像很多女人那样,吃丈夫的醋,盯丈夫的梢,她明白如果一个人要背叛你,你是看不住的,唯一积极的办法就是设法保持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魅力。当初陆羽嫁给老聃的时候,就被她的熟人圈子戏称为天鹅肉被癞蛤蟆吃了。陆羽笑着说,我们就是一对和睦相处的癞蛤蟆和天鹅,这有什么不合适呢?蛮好的。找个一辈子能把握的男人,就是陆羽对婚姻的最初设想,她自信能够好好经营她和老聃的婚姻。

现在,她以楼上那对夫妻为镜子,照见生活的千疮百孔,觉得自己和老聃的安静就是幸福。陆羽想,老聃和自己也有意见分歧的时候,但是,只要她闭紧嘴巴,耐住性子,不和老聃说话,要不了一天,老聃自然会想办法和她和解。这就是生活。

但是这次,老聃在和陆羽吵架后离家了,吵架后不回家,还是头一次。

又一个周末深夜,陆羽再次听到楼上夫妻千篇一律的争吵。

“咚”的一声,惊得陆羽急看天花板上的灯。

老聃不在,陆羽搬去老聃的卧室。

她看老聃枕边的书——《希区柯克小说精选》,这本书似乎在老聃枕边放很多年了。陆羽随手一翻,就翻到《恩爱夫妻》那篇,说一对彼此有了外遇的恩爱夫妻,丈夫觉得假如自己提出离婚,无疑如杀妻。妻子觉得丈夫把她当生命和荣誉一样爱着,如果自己提出离婚,必定置丈夫于灾难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丈夫。丈夫也觉得只有自己先杀了妻子才是善良的。

陆羽奇怪一本跟随老聃多年的书自己竟然第一次翻阅,正打算看下一篇,楼上恰恰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如冰川雪崩。不知是被小说迷惑,还是受了同事的多次挑唆,陆羽连拖鞋都没换,径直上了楼。

陆羽敲门,轻轻的;再敲门,怯怯的;再敲,这回,就有点不罢休的意思。门在陆羽不抱希望、准备退回去的时候豁然打开,陆羽眼前一亮,旋即一黑,陆羽的脑袋被一件当头飞来的布蒙住了,陆羽在暗中听见一声吼:你滚开,今生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呯”的一声,门关闭了。

陆羽把脸从那块布中解放出来,见蒙住自己的是一件灰色男式西装,陆羽陡然看见一枚闪光的啄木鸟袖扣,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枚袖扣不正是上月老聃过生日时自己送给他的礼物么?陆羽下意识地在衣服口袋里乱摸,她竟然摸出了老聃的皮夹子。

陆羽站在那扇紧闭的铁门前,只觉眼前有无数的羽毛在飘飞,又似乎是茫茫的一片白雾兀自弥漫。

蓝瓷花瓶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是一杯清清的茶。

新婚中的她,爱情是醒里梦里的一片绿洲。

有朋友也要走进围城。朋友送来了大红的请柬。她和丈夫商量了好一阵,决定送一份礼物去。仅仅为了省钱,他们便没去任何商店。最后她说,就送咱家这只蓝瓷花瓶吧。丈夫没听懂似的看她:她正看着那只蓝瓷花瓶,目光静寂得像夏夜的一片月光。丈夫知道蓝瓷花瓶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蓝瓷花瓶便送了朋友。

在送完花瓶的第二天,他们便离开小城去了南方。走时仅带了几本书和几件随身的衣服,看看屋子,倒也没多少东西可带,带不走的和带着也没什么用的。

渐渐地,他们有了些钱,日子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清贫。后来她和丈夫开了一家工艺品商店,专营一些美丽的仿古工艺品。也许丈夫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料,他们的生意很好。她也渐渐迷上了瓷器收藏,常常宝贝似的在灯下看了这件看那件。她便常常跟丈夫提起那只当年送了朋友的蓝瓷花瓶。忙碌在生意里的丈夫总要几经提醒才能和她回到同一话题上。她便有了些痴,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再也遇不见那么好的工艺了,再也看不见那样奇妙的蓝色,还有那样恬静的白色睡莲,就像是一群栖息在蓝色湖波上的天鹅。她和丈夫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目光静寂地望着不可知处,只是眼睛里多了两片火焰。

那一年,家里来信说她母亲病重,想着店里眼前的一大堆业务,又想贫苦惯了的母亲一向总是将苦难和着粗茶淡饭吞咽下去,料想这回也依旧抵熬得住,便想等忙过了这阵儿再回去。她万万没有料想自己一念之间会铸成终生的遗憾。不久,一封告知母亲病故的电报将她击得昏天黑地。

他们回到不再有母亲的小城。和丈夫一起去看朋友,一进朋友家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蓝瓷花瓶。朋友将蓝瓷花瓶放在漂亮的红木家具上。朋友夫妇一再感谢婚礼时她送给他们那么美丽的礼物。他们的话题反反复复地环绕在花瓶周围。而她,更是执着地如同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后来她有事没事地去朋友那里泡时间。朋友不知道她心里的故事。每次朋友都非常热情地待她,说欢迎她这么忙的人经常来看她。

看得出朋友和她一样爱着那只花瓶,花瓶从未染上过一粒微尘,朋友坚持不给瓶子里装任何饰物,即便是鲜花,朋友说,配不起。

这就让她那句话永远只能萦回在心里成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现在已经有能力去买一件更贵重的礼物给朋友了。她甚至想过要用昂贵的礼物去换回那只花瓶,但她不能啊。

她再次去看朋友,她和朋友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谈笑。她借故起身取一样东西,然后仿佛是不经意地、重重地拂掉了那只花瓶。

她不记得是怎样走出朋友家的,也不记得朋友都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这一刻的月亮,一轮冷寂的圆月亮,如镜似的悬在中天之上。

她站在一片月亮地里。

她看见自己月光下的影子是那么的落寞与孤单。

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瓷片,就着月光,她看见躺在手心中的那片瓷,像一块残缺的镜子,又像是一团水珠。

她轻轻地唤了声“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洒满月光的地上。

两个老人

我外公看一盅酒的眼神,一个字形容:贪。准酒鬼这词,送给他,我看合适。

酒醉心里明,这话大概是真的,要不酒醉后摇摇晃晃,站脚不稳的我的外公,怎能准确找到我的学校,站在我的教室门口,直接呼喊我的小名?

渴望有个地洞钻,就是我那会儿看见这样一个外公的心情。羞耻、愤怒、惊惶、厌恶……综合着我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