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月 宇宙人(第2/3页)

「不出所料。」柿井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在心中笑了笑。

老爷爷瞅了一眼枕边的照片回答道:「是儿子,我的儿子。」

那是张彩色照片,上面是一个婴儿。

「哎?这是你的儿子?」旁边的老奶奶用下巴指着阿甘问老爷爷。

「是的,这也是我的儿子。」

真是乱成了一团,不过阿甘并不否认。

「你呢?是他女儿?」老奶奶转过身来问我。

「嗯,她是我妹妹。」

妹妹!?我心里愤愤不平,可阿甘却微笑地告诉老奶奶我是妹妹。老奶奶微笑了,嘴里缺两颗牙。

「真好,真是好兄妹。」

我含含糊糊地随声附和着,心想至少也应该说我是姐姐,竟然说我们是好兄妹。老奶xx头发蓬乱,在她枕边却装饰着塑料做的细竹,上面挂着四方形的折纸。

「七夕!」我不由得喊出了声。后天就是七夕了,我竟然忘得一乾二净。

「这呀,是我孙子给我拿来的。」老奶奶得意地说着,咧开没有牙的嘴嘻嘻一笑。

「你们两个,可以走了吗?」

在早已不耐烦的柿井的催促下,我们走出了病房,回头一看,发现老奶奶已经躺下了,老爷爷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这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太过分了,阿甘的话一点儿也靠不住,刚才我还向你道歉,吃大亏了。」柿井在走廊里快步走着,脸又一次变红了。

到了睦月的办公室,发现睦月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我们后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这到底是……」

「我已经把他们妥善交给你了。」柿井说完扭头就走了。睦月为我们沏了咖啡,浓香的热气让我一下放松了许多,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医院的确是让人感觉恐怖的地方。

「那些人,得了什么病?」我问。

「哪些人?」

「就是三层大病房里的病人,我们刚才去参观了,这样做是不是不好?」

「没有。」睦月喝了一口咖啡。

「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当然了,有的心脏或肾脏器官出现了故障。不过都是自然老化的结果。」

「那为什么要住院?」

听到我这样问,睦月眼睛盯着咖啡杯,沉默了片刻,「这里面有各种因素。」

各种因素?

「我觉得在病房里的护士像学校的老师,有点恐怖。」我说。

「你不去巡诊?我们是来参观岸田睦月医生的工作情况的,刚才你去哪儿了?」阿甘问。

睦月没有理会阿甘,而是看着我的脸回答道:「我出去吃饭了。」

「是吗。」我说。奇怪的睦月,不管在哪儿吃饭,这都是睦月的自由。

「下次巡诊是在傍晚,两点钟要开会。」

听到睦月这样说,我和阿甘迅速撤退了。我觉得已经详细了解了睦月的工作情况,至于患者眼中的睦月到底是个怎样的医生,我当然已经一清二楚了。

睦月把我们送到门口。「回去时路上小心,先坐6路车,在营业所前换乘1路。」

我走下耀眼的台阶,睦月站在自动门前,双手放到了衣袋中,他的白大褂看上去崭新发亮,简直像洗衣剂的电视广告。茶色的建筑物仍然是一副打瞌睡的样子,我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

「那些老爷爷和老奶奶像宇宙人。」同样也在抬头看三楼窗户的阿甘在我身旁说。

下了车,和阿甘分手后,我去便利店买了折纸。我一边喝罐装啤酒,一边做七夕的装饰。连上纸圈,用剪纸画出花纹,把折成飞檐状的纸做成灯笼,还写了许多心愿,如「意大利语能有长进」、「编辑部的人忘记交稿日期」、「以后个头再长五厘米」等。最后的一张纸上我什么也没有写,只挂上了线。我总觉得,最重要的心愿最好是悄悄祈祷,这样才会实现。我把做好的装饰全部挂在阿甘送的树上,我身边乱七八糟地堆满了许多东西,有碎纸屑、胶水盖子、空啤酒罐、剪刀等。青年树作为细竹的替代品,显得过于强健,它被打扮得过于花里胡哨,好像有些不自在,但又很高兴似的挺直了腰杆。我把阿甘的树拖到了阳台上。

我想吃毛豆了,所以去附近的菜店买了些回来煮。五分钟左右后,毛豆变成鲜亮的绿色,我捞到浅筐里撒上了盐。睦月马上该回来了,窗外开始昏暗起来,一串串的纸环,似乎已经溶入到淡墨之中了。

下班回到家的睦月,打开玻璃推拉门后,很好笑似的哧哧发笑。

「这棵树害羞了。」

的确,它看上去非常羞涩,既显得有些僵硬,又有些沮丧,它原本就是一颗笨拙的直线型树。我们在阳台上喝着啤酒,吃着毛豆,对阿甘的树大加赞美:又结实,又不招虫子,还能替代细竹挂七夕的装饰,真是棵好树。

「咱们在这儿吃晚饭吧。」我说。

睦月微笑着点点头:「这主意不错,就在这儿吃吧。」

「我想吃面条,因为外面凉快。」

「好主意。」睦月又一次点点头。

「睦月?」我也不知为什么,不安突然涌上了心头。睦月那安静的表情让我感觉非常遥远,「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睦月视线的前方是朦胧的白色月光,他寂寞地微笑着。这让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但是,睦月又显然格外兴奋,吃了许多面条,还罕见地在饭后吃了冰激凌,还主动提出想喝点什么,并为我调制了薄荷威士忌。他好像特别中意七夕的装饰,夸奖了好几回:「在全日本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装饰。」

「睦月。」

「什么?」睦月用他那可以包容我做任何事的、平静而深邃的眼神看着我。

「喂,睦月,你也写个心愿吧。」我故作欢快地说着,把折纸递给了他。

「最多可以写三个愿望,不过我已经写了一大堆了。」

「嗯。」睦月抱起了胳膊,「我就算了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能一直这样就够了。」

我站起身,先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地面上。

「笑子!?」

我不顾神色略显胆怯的睦月,找出了刚才没有写心愿就挂上去的最后一张纸,那是浅蓝色的折纸,挂在树的上方。「喂,我已经在这张纸上许愿了,祈祷我们能一直保持现状。可我总觉得写上去会降低灵验度,于是还是白纸……」我不再说了,因为睦月的神情看上去太悲伤了,与其说悲伤,更确切地说是可怜,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表情。

「怎么了?」我勉强冒出这么一句。

睦月费了好大劲,才终于从嘴里挤出了几句话:「但是,不可能保持不变。时间在流逝,人也会流逝。无法做到保持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