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胭脂孤泪

眉目如画,是镜里空花。

纤纤素手从木制漆妆奁中取出一只玉盒,盒上雕刻着鸳鸯戏水。青铜蝴蝶镜中映出美丽的容颜,为少女敷上一层柔软的金色。少女打开玉盒,盒中有满满的浅红色口脂。她用小指头在盒中蘸了蘸,涂在唇上,小巧的樱唇娇艳欲滴,令少女的面容更加光彩夺目。

少女正在欣赏自己的美貌,但那镜中竟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飘到她的身后。她悚然一惊,看见那人影微微俯下身,凑到自己的耳边,映在镜中的脸变成了两张,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脸白如宣纸,又大又黑的眼睛中流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竟是猩红的。

七月下旬,叶府又到了分发妆粉胭脂的时候,每个丫鬟都有份例,只是根据身份有所不同而已。碧烟、霜落等人得的自然是上等胭脂,三四等的小丫头只能得些市面上常见的物什。芸奴虽说仍是大丫头,月钱也没有短过她,但平日里分派的果子、胭脂、头花之类,她便只能跟小丫头差不多了。

这次她得了一盒口脂,名叫“石榴娇”,颜色娇嫩,看起来甚为可爱。她忍不住对着镜子,刚画了一抹,便听见小衣在身后笑道:“芸奴啊,你就不用画了,底子不好,再怎么画也是枉然。”

芸奴心中一痛,眼神灰暗,将口脂盒盖上,找来手绢将唇上擦了,转身去院子喂鸟,用上好的粟米扔着让鸟儿啄,碧烟正在逗鸟,见状说道:“不用喂了,去扫地吧。”

芸奴答应一声,正要走,忽然听见那八哥叫道:“丑八怪,丑八怪。”碧烟笑得花枝乱颤:“这鸟儿真机灵,还能认人了。”

芸奴低着头,回房换了身衣裳,径直来到偏门,叶景印已经在车内等候多时了,微微有些不悦:“不是说好巳时三刻吗?怎么迟了?”

“今日府里派妆面,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叶景印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些东西都是便宜货,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临安城最有名的浅妆居去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

芸奴垂着头道:“不用了,我只是个粗使丫头,平日里也用不上。”

车子驶到白家,房门紧闭,无人应门,叶景印道:“她肯定又找乐子去了,咱们去仁美坊,肯定能找到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青布马车驶进仁美坊,得月楼的老鸨便颠颠儿地跑过来,跪地磕了个头:“二公子,贱婢给您请安了。上次贱婢不知道您就是咱们的少东家,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少东家?芸奴心中暗暗吃惊,难道得月楼竟是叶家的产业吗?

“闲话少说,白公子在哪里?”

“白公子就在咱们楼里,听苏小姐唱曲呢。”老鸨谄媚地笑道,叶景印下车上楼,苏小姐的房内暗香浮动,俊美非凡的白谨嘉斜倚在罗汉床上,身下垫着白色羽纱褥子,以手支着额,神色慵懒。苏怡然也坐在罗汉床上,两人正在下棋。

“叶兄,来得正好。”白谨嘉招呼他,“快来陪我下一局。”

苏怡然乖巧地让开,去拿自己的琴,此时隔壁房间有歌声传来,声音清亮,煞是好听,只是过于妩媚妖娆:“两只脚儿肩上搁,难当……口口声声叫我郎。舌送丁香娇欲滴,初尝。非蜜非糖滋味长……”

芸奴歪着脑袋在听,白谨嘉问:“你听得懂吗?”

“词句是懂的,只是不知道这词到底说的是什么。”

白谨嘉暧昧地笑,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今夜到我府上过夜,我可以将这词好好教给你。”

叶景印假咳两声:“白兄,你就不要逗芸奴了。”芸奴也听出其中意味,羞红了脸不说话。苏怡然朝她瞧了瞧,眼中有羡慕也有不屑,弹起轻柔的小调。

黑子白子一颗颗落在棋盘上,叶景印道:“今日白兄来得月楼,恐怕不仅仅是找乐子吧?”

白谨嘉脸上浮起笑容:“其实我是在等叶兄,等你来求我。”

“白兄真是我的知己。”叶景印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三日前,得月楼里出了一桩人命案子,虽是报了官,但临安府尹毕竟是审人的官儿,恐怕审不了鬼。”

白谨嘉折扇轻摇:“要我帮忙不是不可以,一来,要出得起价钱;二来,要这案子能让我感兴趣。”

“你肯定会感兴趣。”叶景印喝了一口芸奴端来的参茶,“得月楼内有位红牌,名叫韶芳,以其娇艳欲滴的樱唇闻名。三日前,她在自己的房里被杀,右手被砍掉。服侍她的使女秋月说,她听到房内有响动,进去查看,发现一个白衣女鬼在窗外一闪而过,消失无踪。”

“我听过类似的故事。”白谨嘉抬起身子,“一年前,李家的三小姐也被人以同样的方法杀害,她的使女也说曾见过一个女鬼。那女鬼脸色苍白,脸颊上有一滴血泪。”

叶景印往前微微倾了倾:“你说,那真的是女鬼,还是有人假扮?”

白谨嘉沉默片刻:“且先带我去韶芳房中看看吧。”

那是后院一间独立的小阁楼,韶芳生性孤僻,很挑客人。临安的达官贵人似乎就喜欢这样自视甚高的行首,她的门前可谓车马不绝。

闺阁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胭脂香味,血迹还在,飞溅的血点在铜镜上开出一串妖艳的花。

“得月楼主事的是我家的管家,原本死一个妓女是不必上报的,但惊动了府尹,就必须报到我父亲那里。爹命我跟进此事。我就让老鸨把这阁楼封起来了,只等白兄你来查看。”叶景印道。

桌上摆满胭脂妆粉,韶芳死前应该在化妆,白谨嘉的目光在妆粉中扫过,停在一只玉盒上。她拿起玉盒,盒子底部刻着“浅妆居”三个字。

她打开盒盖闻了闻,侧过头去问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秋月:“这是你家小姐的?”

“是御史大夫陈大人家的衙内送给小姐的。”秋月朝盒子里看了看,“奇怪,这是小姐死前头一天送的,怎么用去这么多了?”

“叶兄,你确定韶芳死后就没人进来过了?”

叶景印道:“这是自然。”

“这么说来,除了韶芳之外,还有一个人用过这盒口脂。”

叶景印惊道:“那个白衣女鬼?”

“真稀奇。”白谨嘉笑道,“女鬼也会涂脂抹粉?”

芸奴道:“我听说书人说过一个故事,说鬼怪为了化作人形,吃人骨肉,会杀死一个女人,将她的皮剥下来披在身上,扮作美人。只是那皮上的五官容易花,需要常常描画。”

白谨嘉点头:“是有这个说法。秋月,你且过来看看,那女鬼还动过别的东西没有。”秋月过来看了一阵后道:“回公子,没有。”

“这就奇了,为何那女鬼单单只画这口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