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规矩(第4/5页)

“也好,这样回去还好解释,免得爹又说我欺你。”莫愁大笑道。屈原亦看着她笑,很想在暴雨中将她抱住。突然房门开了,卢茂讪道:“还想去给你们送雨篷。”

几人忙进了屋,见师甲已在案边喝浆,这木屋在暴雨中再无飘摇之感。“屈大人,草民真真千恩万谢。”卢茂在一边拱手道。屈原看看那屋顶,四壁皆已重新修整,欣慰道:“只是小事,伯父不必挂心。”

当下卢茂给他找了身干爽衣服换上,一行人便驱车回去。

第二日还未到辰时,县衙前已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渔头陆续进来,在院内围桌而坐,皆窃窃私语,神色狐疑。

“你说,这县尹大人请咱们来,是藏的什么心?”

“新官上任,宴请渔头,想套近乎?”

“从没这样过啊,往常都打散了来,私下里什么都好说,这次难道要统一上供钱?”

所谓上供钱,自然是指渔头抽取了渔民的供尝,再拿出一部分分给县衙大小官员,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套近乎?我听说刘歪嘴还被关在牢里,已被饿了两天。县尹这是要杀鸡儆猴吧。”

正说着,屈原和师甲缓缓步入,他博冠高履,腰佩长剑,一身正气凛然。偌大的院子突然鸦雀无声,屈原在正座落落坐下,看向众渔头肃色道:“屈原初到权县,还不曾好好见过各位,今日是想请各位一同用餐。”

说罢一抬手,阳角和朱耳将一碗碗鱼汤端上来,在渔头面前一一放好。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县尹真意。

“请!”屈原挥手道。

渔头们看向鱼汤,暗忖怎么也不会在这场合被下毒,只硬着头皮端起碗喝。然而刚一入口,全都“哇”地吐了出来。

“大人,如此腥气,如何入口啊!”

“无菜也罢了,为何盐都不放?”

众渔头纷纷掷下碗,皱眉怨道。

屈原冷冷一笑道:“你们不吃,却有人吃。”

只一挥手,两名衙役便把刘歪嘴拖过来。那刘歪嘴已饿得头昏眼花,如行尸走肉,他视线呆滞地掠过那些熟悉的渔头,却在看到桌上鱼汤的时候,突然两眼一亮,一把推开衙役,跳到桌前,端起一碗便灌进去。旁边那渔头已看呆,怔怔道:“我刚刚吐在里面。”不想刘歪嘴置若罔闻,又抢了一碗来喝。满桌人皆欲作呕,一片混乱。

屈原看着众人惊异错愕,只自己端起鱼汤,一口口喝起来。

“县尹在吃?居然吃完了?”

这些渔头恶霸都归位坐正。屈原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队佩刀的玄衣衙役,一片肃煞之气。只见屈原正色道:

“本官初来权县时,第一顿饭便是在渔民家吃的这汤,我和各位一样难以下咽,但当我知道这对他们已是难得一吃的美味,我真是羞愧难当。他们是渔民,每月能打数百篓鱼,而想吃一次放盐的鱼汤却几近奢望。请问诸位,这问题出在哪里?”

渔头皆垂首默坐,在难堪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小声嘀咕道:“渔民渔头各司其职罢了,他们吃不起鱼,和我们也无干啊。”

屈原拍案道:“说得如此轻巧,若不是被你们逼交供尝,渔民凭一己之力打鱼卖鱼,何至于此!”

“县尹大人,交供尝是咱权县的规矩,十几年来都是这样啊。”有渔头愤愤不平。

“规矩?规矩不利百姓,只利蛀虫,早该废了!”屈原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权县削减供尝,每日五十斤的惯例减为十斤,余者以五取一之数类减!”

“十斤?”当下一片惊异之声。刘歪嘴饱足之后略略清醒,不禁问道:“您当真?”

屈原只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你说呢?”他身后那一队玄衣衙役亦看向他,刘歪嘴便不敢再言。

这时师甲呈上一册竹简、一支兔毫笔,屈原接过来掷在案上,看向众人缓缓踱步道:“那么谁来第一个画押?”

众渔头瘫坐一片,知道今日已无法随意糊弄过去,个个垂头丧气。师甲便将竹简拿到刘歪嘴面前,肃容道:“你先吧。”刘歪嘴无奈,盘算着虽减了供尝,他亦有别处进财,只得抓起笔草草写了名字。

这一来其他渔头亦不好推脱,只得一一签名画押,不敢有怨。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高声问:“咱县尹出了什么新规矩?”师甲便展开竹简正声念道:“自今日始,本县供尝,每户每日五十斤改为十斤,余者以五取一之数类减。渔头不得私自加重供尝,更不得欺侮、虐待农奴。”

人群中爆发出猛烈的欢呼,权县还少有这样的时刻,人们奔走相告。青儿在莫愁耳边轻声说:“姐姐,他当真要改变权县了。”

莫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希望不是新官上任一时热情。”说罢拉着青儿就要走。青儿笑道:“姐姐你当真不要多留一会儿?”莫愁脸一红,掐住青儿嗔道:“你也学坏了不是?”

正说着,莫愁往县衙那高台上看去,却正撞上屈原的目光。莫愁一惊,周身的空气仿佛越来越紧,心悸得语无伦次。在那遥远的高台之上,在漆木雕花的屏风之前,屈原衣冠楚楚,神色动人。

“姐姐,被施了法吗?”青儿笑着戳她。待她回神察觉自己失态,脸色绯红,拉着青儿转身就走。

渔头们画了押,陆续散了,刘歪嘴径直来到景连府上。见景连正跽坐案前喝茶,两三个侍女垂手立在一边。

“景爷好兴致,岂不知如今屈原已在县上闹翻天了吗?”刘歪嘴一掀长袍,跽坐在景颇对面。侍女来斟茶,刘歪嘴一口饮尽,将茶盏掷在案上道:“景爷,那屈原究竟什么底细,敢这么动咱们。实在是气不过啊!”

“刘爷,要沉住气,屈原刚刚上任,这是要立威,你且让他立啊。”景连呷了一口茶道。

刘歪嘴不解,更加气恼:“他如今都踩到我头上了!这权县,什么时候由这些外来人说了算!”

景连冷笑道:“刘爷,少安毋躁。屈原是大王派来的,咱们这时出手有冒犯大王之嫌,且忍一忍,正好让屈原觉得我们无声无息好欺负,这样他始终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到时想做什么不容易?”

刘歪嘴当下会意,连连点头,又多少有些不甘道:“一个屈原,兴不起什么风浪,对吧?”

景连指指自己的头,对刘歪嘴道:“你仔细想想,权县来过多少县尹,凡是不配合咱们的,有多少能全身而退?”说罢摆摆手道,“刘爷,凡事淡定,切勿坏事。”

“可这屈原跟以前那些草莽不同!”刘歪嘴亦摇头道,“景爷,要不您再找景大人探探朝里的风声?大王与他亲疏远近如何?又打算让他留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