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魂(第3/4页)

师甲哀痛道:“谁愿意看到屈大人今日,我亦劝过他,可他性情太清正,哪儿经得起权县这趟浑水。”

屈由一听,觉出这话中有玄机,皱眉道:“难道这瘟疫不是天灾?”

师甲摇头,哀叹道:“我在权县几十年,看得明白,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日后若有机会,我和将军细说。当下还请将军平息怒气,免得错杀无辜。”

青儿亦冷冷看向他,垂泪道:“要杀你便杀,不能相信,你这般鲁莽,竟是屈大人的兄长。”屈由一愣,自知是悲恸无处可泄,才将剑指向这小女子,不由心生愧意。又听莫愁还在那屋内拍门悲泣:“放我出去,我要陪他这最后一程……你们放我出去……”

屈由缓缓放下剑,默然片刻,闭目垂手道:“放她去吧。”

莫愁跌跌撞撞走到屈原边上,握住他的手,失声道:“你带我一起去了可好?”说完已悲悲切切哭得不能言语。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最后,竟是哭昏了过去。

远方,晨光微曦,秋山可望。莫愁抬起头,看清清冷冷的江水上方氤氲弥漫。恍惚间,忽有一片枯黄大地蔓延铺开,一条宽阔河流呼啸奔涌,直流上远方山峦,那点点粼光在河面闪动,片刻竟跃过山巅,潺潺流向更高的天际。

莫愁如初生般懵懂,四处张望,见遍地开一种赤红的花,花瓣细碎,花香奇异,便喃喃道:“这是什么花?如火如血,竟未见过。”

有声音从深远处传来:“此花是彼岸花,亦称荼?花,只开在忘川河边,成一片火照之路。开花时不见叶,有叶时不见花,花叶生生世世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花与叶缘尽不散,缘灭不分。”

莫愁听得恍恍惚惚,忽见远处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在向那河流缓缓而行。“是屈原!”莫愁忽然认出,也不顾那声音,就在那幻境中拼命追赶。

眼看屈原一步步向那悬河走去,莫愁拼尽气力奔跑,一踉跄跌倒在乱花从中,只有用力嘶喊道:“屈原,不要过去!”

屈原似是听到,缓缓回头,望见是莫愁,竟惊喜又无限哀伤地一笑,接着怔了一怔,转身而去。

莫愁悲痛欲绝,哭喊道:“屈原——你不能这么离开我……你回来……”

那眼泪如江水般滔滔涌出,蔓延了整个画面,那枯黄大地、血红花枝、山峦、悬河,都模糊成一片,待她再看清时,屈原已消失不见。

莫愁泪眼婆娑,绝望至极,忽然听到空中一声嘶鸣,一只金光流溢的凤凰腾空而起,浴火而生,那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纹龟背、燕颌鸡喙,让莫愁一时看呆,它巨大斑斓的羽翼肆意舞动,所及之处皆成一片炫目的强光。

莫愁感到一阵晕眩,身体倏忽失去重量。那巨翼将她瞬间卷起,在失去意识前,她恍惚听到:

“欲救灵龙,必先为凤。悲欢无常,踪影无觅……”

屈原闭着眼睛,黑暗中忽然感到一片明亮刺眼的光,他睁眼望去,见窗棂上竟停着一只翎光熠熠的凤凰,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惊异地伸手去探,那烈焰之光忽地刺得他眼睛剧痛。待他重新睁开双眼,见那凤凰轻腾飞起,到空中就倏忽变得巨大,翩然一旋,向西方天际飞去。

他的手无力地放下,突然触到了什么,是温热的。

他低头一看,胸口竟伏着莫愁,他惊异极了,身子一震。莫愁迷迷蒙蒙地醒来,看到屈原正怔怔地看着她。

莫愁使劲揉自己的眼睛,依旧恍惚,怔住,呆呆地看向屈原道:“这不是梦吧?”

屈原亦迷蒙道:“你怎么了?”

莫愁只看着他,不能说话,眼泪止不住地无声落下,莫愁摸着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发,喃喃道:“是真的吗?”

屈原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微笑道:“我自然是真的,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一觉睡得太久,是吗?”

莫愁狠狠一拳打在屈原胸前,哭喊道:“你为何才醒来!”屈原“嗷”的一声,捂住胸口道:“只是晚醒了几时就至于此,以后可怎么办!”

这一叫,屈由他们皆冲进来,惊异地看着屈原道:“你醒了!你竟醒了!”

屈原渐渐清醒过来,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脉息全无,看了几次郎中,都说怕不会再醒来了。”师甲激动地哽咽道。

屈原看看四周尽是白绫烛火,惊异道:“难道这灵堂是为我而设?”

莫愁边拭泪边笑道:“你再不醒来,恐怕不过几日,就要被拉去埋了。”

屈由喜极泪下:“谁敢!我先埋了他!”众人皆带泪而笑。青儿仍为屈由拔剑之事耿耿于怀,便揶揄道:“是啊,刚刚几番要杀莫愁姐,若不是师甲拦住,这灵堂亦用得着了。”说罢不依不饶地看向屈由。屈由一时尴尬,见屈原亦看着他,只讪笑道:“唬她而已,何必当真。”情急之下又对屈原道,“是她一直叫着要陪你去。”边说边指了指莫愁。

莫愁大窘,脸颊羞红,屈原心中一阵甜蜜,笑道:“你们如此好,我如何舍得走?”

当下屈原仔细回忆之前发生之事,只记得药性发作,昏昏沉沉间元神涣散,再醒来便看到那只奇异的凤凰。他问:“你们刚刚可看到凤凰?”那几人一愣,皆笑道:“那是幻象,如何会有凤凰?”唯有莫愁一怔,又隐隐想起那奇异的似梦非梦的境地。她没有说,她还看到大片大片赤红的彼岸花,听到有人说:“花叶生生世世不相见,缘尽不散,缘灭不分。”她为这话感到不安,但无从说起,眼前屈原醒来,已是比天下一切都要好的消息。

他们不知,不久之前,刘歪嘴在县署稍稍停留,便匆匆跑去景连府上报喜。

“景爷,屈原死了。”

景连大喜道:“消息可确切?”

刘歪嘴点头道:“千真万确,阳角亲口告诉我的。郎中去看过,人已经死了,这会儿,怕是灵堂都设好了。”

景连阴沉一笑。“真是不经折腾,这才不过几个月。”他淡淡说道,说罢便跽坐于案前,又厉色道,“和我们斗,他屈原还太稚嫩。历届县尹,都没有这么不识趣的。今日当真尝到了教训,只可惜爷还有太多招式,他都没机会领教了。”

刘歪嘴心里略紧,低声道:“这人说没就没了,又是屈大司马的儿子,必然会追究下来吧?”

“怕什么,畏首畏尾!那汤药是他自己喝的,与你何干?”景连将杯一掷,击案道。

“可这瘟疫……”刘歪嘴不安道。

“噤声!楚地暑季湿热,厉气鬼毒相注,这瘟疫与我们何干!”景连斥道。一边的程虎亦笑道:“你竟忘了他如何对你吗?这会儿倒兔死狐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