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密西西比河的迷雾(第2/3页)

“你这是在质疑西班牙人吗?”迭戈说,细细的眉毛挑了起来,一脸的嘲讽。“我还以为咱俩相处得不错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确实会说法语。”

“大部分猎人都会法语。”哈瑞斯说。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长满胡子的嘴古怪地咧开,“我还知道其他法国的事儿呢——我可以演示给你的那个姑娘看。”

“我已经告诉你不谈这个话题了。”迭戈简略地重复了一遍。他把头转向车窗,以此强调这个话题的结束。他不想再陷入那种粗鄙不堪的对话了。哈瑞斯就是个粗俗的人,但是留着他有用,不过这不代表迭戈就必须跟他聊那些下流的话题。“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没有别的可能了,新奥尔良肯定会归美国。确实很可惜,但是那地方有将近9000人呢。市政厅刚刚才重建了整个广场。火灾之后的重建花了十年,而现在我们刚好达到完美的西班牙标准。重建了800多栋建筑!但我都能想象那些漂亮的街道和花园将来会被美国窝棚逐步侵蚀掉。看吧,河上游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没有船舶停靠权意味着我根本没法把你的货运到码头,”哈瑞斯说,“意味着到处都有士兵巡逻。我必须把货不断地从一条船转移到另一条船。”

“对。”

“你的货可不都是成桶的高粱啊,迭戈先生。”哈瑞斯提醒他,“这就更不容易了。”

“我相信你,阿普尔顿先生。”

“那我需要补偿。”

“当然。我已经准备好提高报酬了。”

“很好。”哈瑞斯斜着眼睛说道,“我想睡你的情妇。”

迭戈刚准备张嘴回绝,车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乔治正驾车离开主路。马儿打着响鼻,在泥泞的坡道上向密西西比河码头的最高处奋力前行。虽然现在地势还较低,但是根本看不见一点儿河的影子,只能看见忽浓忽淡的灰色雾气。黑暗中传来海鸥的叫声。

“荒谬!”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不会走后门的,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就用正面姿势。”

“你怎么能这么无礼?”

“呸!”他嘲笑道,“说得跟你在乎她似的。如果她是我的情妇,我也愿意让她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但不会让她寒冬腊月还光着身子上屋顶的。很明显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她。迭戈先生,您可是贵族,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但是我从来没睡过这种货色的妞!对我来说比金子还值钱。”

“阿普尔顿先生,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

“我也向你保证,迭戈先生,”哈瑞斯打断他,“我才不在乎你跟福卢格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虽然贵族老爷被打断之后一脸震怒,但是拓荒者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我知道你控制了他的私生女,”他继续说,“所以你才能找到我。这没什么。但是我从来没能碰过她妈妈莫莉,虽然福卢格跟我保证过。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次失而复得?”

迭戈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本能怂恿着他先答应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是哈瑞斯·阿普尔顿是唯一一个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如果出了岔子激怒了他,那迭戈的计划就会像洪水中的堤坝一样崩溃。

但是如果跟他解释那个女人是个幽灵,这个大块头会相信么?这听起来像是为了拒绝他而编了一个可笑的借口。如果哈瑞斯生气了,他会把迭戈的计划出卖给他的同僚的。虽然他只知道计划的一小部分,但如果被老谋深算的莫拉莱斯得到了呢……?不行,迭戈必须马上控制局面——也就是控制这个人。但他提醒自己,所谓的控制常常只是个错觉。

庞大而沉闷的建筑群在码头后面的低地上若隐若现。他们已经进入美国领地了。码头当然是市政厅建的,但这里实际上已经归美国管辖了。迭戈的同僚们很少来这里,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迭戈完全同意这一点。跟哈瑞斯打交道很快就提醒了他平民百姓能有多讨厌,以及多不可预料。但是现在已经在美国边界了,你没法忽视那些固执的美国人。

“那我们得做些安排。”迭戈含糊其辞地答应了。

“没问题!”

马车驶离河岸,开始进入令人生厌的迷宫般的仓库区。那些高高的仓库盖得很简陋,屋檐相接,仓库间只留出狭窄的通道通行。无数货车和闲散人员在这里游荡,人影被薄雾包裹,为了取暖而缩成一团。只有燃烧的烟草发出的红色火光能穿透笼罩在这里的沉闷。抽着烟的都是些闲散装卸工和船工,他们靠把货物从船上搬到码头为生。

那些人阴沉沉地盯着经过身边的马车。迭戈一下子紧张起来,四处张望搜寻西班牙港口守卫。他多年的老对手——代理行政官胡安·文图拉·莫拉莱斯——最近谈下了对殖民地极其有利的贸易条款,但是由于船舶停靠权的问题被马德里方面废止了。这事儿引起了市政厅的强烈反响,他们正乱作一团,但给当地人造成的影响则更是迫在眉睫:大量人员失业,愤怒的工人们无所事事。这时候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行驶在绝望的暴民中间,无异于炸药桶旁溅起的火星。

乔治也觉察到了紧张的局势。这个经验老到的男人坐在开放式的驾驶座上,紧张地盯着下面的人——他们随时可能暴动。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车夫,那些下层阶级心生恶意时,他总能觉察得到。尽管路边的人群离马车很近,雾又很浓,他仍然没有让马儿放慢脚步。乔治终于驾着马车驶出了仓库区,驶上了向远处河面延伸的长长的木制码头。嗒嗒的马蹄声十分响亮,车轮下的木板吱呀作响。马车停在了终点,眼前是包裹在灰蒙蒙的大雾下的密西西比河。

乔治跳下驾驶室,身手敏捷,完全不像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尽管年纪很大了,但每日勤苦的体力劳动让他身材依然瘦削,动作依旧灵活。事实上,他和他的主人同岁。他打开门栓,扶着虚弱的主人下车。哈瑞斯则咕哝着挤出车门,毫不夸张,他巨大的身体真的是挤出来的。这一幕很有戏剧性。这么大的动作起伏居然没发出一点声音。远处的河面黑沉沉的,被雾气笼罩,一团团昏暗的灯光透露出船只的位置。河对岸只能看到几棵萧条的树木。

一位西班牙军官站在码头边上,竖起耳朵听有没有走私犯在偷偷交易。他穿着一件长长的单排扣大衣,宽大的袖口向上翻折。领带垂在制服前面,腰带上则挂着一把军刀。跟那些衣着邋遢的装卸工一比,他优雅的外表更显得气宇轩昂,好像靠着这身儿时髦的行头就能打败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