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

我开始写一篇格调低俗的小说,第一个出场的是小警察阿乙。主要人物之一是洪堡镇中学的叶老师,此人有个不错的名字,叫叶知秋,行三。镇上的人都赞,这才是文化人叫的名啊!至于这名字怎么好,他们就说不上来了。

洪堡大街上像落叶一样疯跑的孩子拦住叶老师问:嗨,你怎么不叫叶知春,怎么不叫叶知夏,怎么不叫叶知冬,怎么非要叫叶知秋?叶老师就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微屈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细长的食指推推黑边眼镜,说,这名字是我父亲给我起的,我是秋天出生,有个词叫一叶落而……没等他说完,孩子们就像被风刮走的落叶一样四散而去。

这小说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是望湖春的老板兼厨子,他叫李耀军,镇上的人都叫他大军,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大个子,手大、脚大、肚子大,就连眼珠子也很大的那种大家伙。他炒菜炒得好,镇长爱吃,副镇长爱吃,书记爱吃,副书记也爱吃,连洪堡镇派出所所长也爱吃。只有他媳妇不爱吃,她嫌大军炒的菜太油腻,别人在她面前夸她男人手艺好,她就撇撇两片薄薄的红嘴唇,说,粗人才爱吃那种东西。别人就问,啥样的人是粗人?她就说,脑满肠肥的人。

“脑满肠肥”这个成语是她从叶老师那儿听来的。在这篇小说里她也是个重要人物。至于她有多重要,继续往下看就知道了。你现在是不是多少有些隐隐约约的直觉,这个女人和叶老师得发生点儿什么故事,你再看她的名字——张冬暖。和叶知秋是不是挺登对的?

主要人物都交代完了,接下来自然会发生一些故事。故事一开头,有个主要人物就失踪了,就是那个手大脚大肚子大眼珠子也大的厨子,对,就是他失踪了。这么个大家伙,有一手好厨艺,领导们都爱吃他炒的菜,然后这个人失踪了,在这镇子里可是天大的事。在屁大的洪堡,谁家丢一头猪都是新闻,何况是个大活人。所以,这之后就是派出所的小警察阿乙出场,你要是好奇,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看看这个警察怎么把失踪者找出来。

因为开篇第一行字我就确定了出场顺序,所以下面我不得不采取倒叙和插叙的方式。

小警察阿乙出现在靠近省城郊外的一家饭馆门前。此时正是晌午,太阳正毒,小警察阿乙的小白脸晒得通红,像煮过的蟹壳。他摘下大盖帽当扇子扇,左手擦了一把汗,警服袖口的扣子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被汗一浸,疼得他嘴里“嘶嘶”地抽冷气。

阿乙靠着一棵树冠巨大的法国梧桐喘气,脚下是树荫,头上是蝉鸣。蝉叫,他肚子里也叫,这一咕噜咕噜叫,额头上细密的虚汗就冒了出来。他扶着树,站直,又揩了把汗,斜穿过马路走进一家饭馆。饭馆的玻璃上贴着朱红色的琥珀体大字:滑熘里脊、鱼香肉丝、葱爆羊肉、焦熘肥肠。

他选了个吊扇底下的位子坐下,把大盖帽放在身边的空椅子上,警服也脱了,搭在椅背上。一个胖乎乎的女服务员小跑着过来,问他吃什么,警察阿乙指着玻璃上贴的朱红色琥珀体大字说,一样一盘,一大碗米饭,再来一瓶啤酒,冰的!

妈的,反正给我报销!我安排小警察阿乙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他上省城之前,所长把几个警察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吩咐阿乙去省城找,吩咐阿丙去县城找,吩咐阿丁去黑堡镇找,吩咐阿戊去绿堡镇找……饭费住宿记住要发票,镇上说了,全报……你问有没有阿甲,阿甲怎么会没任务,是吗?因为所长就叫阿甲,所长阿甲最后强调说,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大军找到,这是领导布置的任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甲最后又压低嗓子严肃地强调,可脸上却呈现一种极不严肃的表情,你可以认为那是猥亵和猥琐,他说镇长为这个事儿已经来过六次电话啦,所以,必须限期破案!

望湖春的厨子大军失踪有一个多月了,张冬暖到镇长的宿舍里又哭又闹,影响很不好。“影响很不好”是镇长心里的话,他被张冬暖弄得焦头烂额,他发现手下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镇长的家在县城,老婆孩子都没在他身边。因此,他的生理问题是张冬暖帮助解决的,张冬暖的工作问题是镇长帮助解决的。

镇长是从县上派来的干部,到基层锻炼锻炼,回去就是个副县长,这可是县委书记亲口许他的。所以,镇长可不想把他和张冬暖互相解决问题的事儿弄得满城风雨。

这天是七月十六日,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大军也没回家。张冬暖半夜起来解手,发现丈夫没回来,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句,这个死鬼,肯定又赌钱去了。

同一天晚上,镇长开着镇里仅有的一辆波兰乃兹从县里回来,穿过牌坊,进了镇子,一拐弯,砰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方向盘顶了他的胃,一阵痉挛,他哇哇地把从县里吃的好酒好菜吐了一车,吐完,酒醒了一小半,他挂了倒挡,慢慢倒回,迤逦歪斜地向镇里开。

第三天,张冬暖到派出所报案,说丈夫失踪了。当天下午,镇东头修自行车的老孙头说,六月初八那天晚上,他收摊回家,瞧见大军晃晃悠悠地往东走,像是喝醉了酒,手里提了个亮闪闪的东西。天黑眼花,他也没瞅见拿的是啥,像是个手电筒。所长查了日历,农历六月初八,正是阳历七月十六号。

又过了两天,镇长揉着张冬暖圆鼓鼓的屁股说,冬暖,大军那么个大活人,还能丢了?放心吧,兴许是上谁家耍钱去了。张冬暖嘴里含糊地说,这个死也不改的烂赌鬼……

过了一个礼拜,镇长捏着张冬暖热乎乎的乳房说,冬暖,我看哪,大军八成儿是瞧上哪个服务员了,没准带着丫头片子去省城看风景去啦。张冬暖哼了一声,说,都是村里来的,个个土了吧唧的,你说你说哪个有我漂亮?他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

半个月过去了,镇长摸了摸张冬暖又白又嫩的脸蛋,顺手帮她擦掉眼泪,说,冬暖,我早就明确告诉派出所所长了,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大军找到,你放心,我亲自吩咐的,他们还不当个大事办?张冬暖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她说,我这几天老做噩梦,我觉着,大军说不定让谁给害了……

一个月后,镇长推了推张冬暖靠在胸口的脑袋,说,冬暖,你坐那边去,让外头的人瞅见多不好……张冬暖脑袋小猪拱奶似的拱,说,大军肯定让你害了,你就想霸占我,你就想吃独食,你是觉着大军碍眼啦!

镇长说,放屁!放屁!娘儿们家就是没脑子,你忘了那回,咱俩正亲热,让大军撞见了,我记着我手还在你乳罩里,怎么抽也抽不出来,急得我什么似的。可是大军也没生气呀,他还说,镇长,不急不急,我在外面等一会儿。后来,我故意去望湖春吃饭,大军见了我,还是一样的热情,还是一上菜就七碟八碗的——张冬暖稍稍平静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也是,那天晚上,大军也跟没事儿人一样,我洗了澡,大军还跟我那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