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与菩萨出现的永远的一天(第4/4页)

古阿霞提钱跑回大殿前,莫名地看帕吉鲁,深知失主现在一定很焦急。两人提着面粉袋,冲进竹搭的工作间。几位僧侣与妇女被冒失鬼打断了工作,那只黑狗也醒了来。古阿霞看见许多目光,感觉自己又犯错似的,却看到人群中的慈明师父用一个值得的微笑颔首看来。

“这些都是你的钱了。”年轻住持走出来,捋了两下宽大的僧袍,将两手合十在胸,表示恭敬。

“会不会搞错了?”

“美丽的人、美丽的花,只相遇在生生世世的刹那间,看似巧妙的相逢,缘自走在菩萨道的修行。”

古阿霞还是不懂,帕吉鲁也是。

“因缘,不可思议,这是人世间最难解说的力量。总之,我要谢谢你,和你的朋友,我们总算在这片土地相遇了。”住持说完,又给了恭敬的合十。

古阿霞仍一头雾水地摇头,却鞠躬给住持回礼。人生太玄了,无从解释,无从了解。

住持说:“听我说,是这样的:几年前,我遇到海星中学的三位修女,那是因缘。与她们的谈话与辩论之后,我受到非常大的冲击。她们说,她们凭着天父的博爱,在世间盖医院、办养老院,反问我的佛教对社会有何贡献。我听了,饭吃不下去,这才体悟了入世佛理,发愿在花莲盖医院帮助穷人。昨天,你们的来访又是因缘,让我发愿盖学校帮助孩童。医院医人,但是学校更能治疗与教育人心。今天一早,我们十五位僧侣前往城里帮你们募款,向那些平日的大德们说明你复校的目的,大部分的人都捐了。我们竭尽所能地募款,款项仍不够盖一间教室,很抱歉。”

奇异恩典(amazing grace),古阿霞想到基督教的重要典律,主给了人感动的灵。她不强求恩典,却陷入美妙的时刻。帕吉鲁很难理解宗教,比满树的紫斑蝶在他靠近时轰飞,或静观秋风中一群群瞬灭的银杏叶更难懂。他只知道,今天要是有神,绝对是菩萨与上帝一起出手的好日子。今天,是永恒的一天,只为记忆里循环不灭的记忆,这让他往后与古阿霞争论时,总先认输,因为此刻成了时间之河的船舵,引领他到慈悲之岸。

古阿霞懂了,点头说:“别这样,我才要谢谢你们。”

“别忘了还有项东西像天空一样好,当你想象天有多大,它就有多大。”住持又说,“那是‘愿力’,愿有多大,力量就有多大。”

紫背草的白絮又飞来了,穿过她们,往天空飘去。如果古阿霞可以学会棉絮飞翔,可看到东方的太平洋变得柔软而出现地球弧度,西边怒屹的中央山脉温柔得泡在云海。棉絮终会落地发芽,因为这佛寺是“佛教克难慈济功德会”基地,却没被面包树、鬼针草、白鹭鸶等单调风景绊住,克难的脚步后来大步跨出,四十年后从这发展成会员五百万人、慈善五大洲的“慈济基金会”。

古阿霞拿着住持证严法师的募款离开,意谓接受了满城两百二十五位捐款者的祝福,其中不少是路上与她擦肩的陌生人,她却选择低头推着车。那台车拥有塑料品的“电木”把手与赛璐珞链条盖,为增加载重而发展的实心轮胎钢条,这种以载货专用的双杠武车俗称“台湾牛”,负重可达200公斤,如今它载运了伐木箱、四百余本书与捐款者的祝福。每当环岛陷入无话时,帕吉鲁总是绕着这辆大玩具讲,讲不腻,讲得前后脱节,听烦的古阿霞仍报以微笑让他说尽了又从头说起,事实上只是讨好那种气氛而已。

现在,帕吉鲁不讲车了,破例吹口哨庆祝。他不经意抬头,望见花莲平原与中央山脉首次交锋的高潮──加礼宛山脉,拉嗓门喊:“看,船靠近山了。”那是花莲常见的山景,午后阳光照来,一朵白云靠在1000公尺山腰,像停泊在吃水线的白帆船。

古阿霞抬头会暴露哭坏的脸,越劝自己平静也越不可能。她选择了低头,默默推车,默默落泪,泪都落在后轮挡泥盖的“幸福牌”商标,这是她真正碰触到这两个字的暖意。

①  即今花莲机场。
②  妈妈的意思。
③  祖母,台东一带的邦查语。
④  神父。
⑤  汉人的意思,邦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