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港山庄的秘密(第4/8页)

“我已经帮你叫了,还有,看看你们当大官的喝酒脸红,吃饭也不吃规定的梅花餐,简直是海霸王餐。”高个儿回头对山庄的人喊,“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些公务员很守规矩吗?”

男官员们有口难言,确实违反政府规定的五菜一汤饭局。戴斗笠的那位要大家拿钱凑齐,把钞票与零头垒在桌上,一伙人气呼呼地收拾行李离开,经过门口的泣妇与死猪时,躲开地上那摊深红的血液。

高个儿把桌上的钱抓起来,分了大部分给古阿霞,“你是我弟弟的朋友,你帮他不少,这是那些人该付的酒钱,拿去。”古阿霞又惊又喜,这些钱确实够这桌的酒菜有余,她看向赵旻,感谢他搬救兵。赵旻低头微笑。

那个高个儿是赵旻的哥哥,叫赵坤,他把些钱收进自己口袋,剩下的给了门口那个五子哭墓的妇人。泣妇笑得露出镶金边的门牙,满意离开。

门口那头死猪呢?价值不少,古阿霞觉得饲主的妇人没拿到足够的钱。她要追上去感谢,从酒钱分些给妇人。

“她拿够了,让她走。”赵坤说,又对赵旻说,“去厨房拿一桶水与一盆馊水出来,给猪的。”

山庄的人笑起来,王佩芬与厨房阿桑都说演得好,她们懂怎么一回事了。半年前,山下有只小猪常常咬破电线,爱给电流电几下,害得住户停电。主人无奈只好便宜卖给这边不供电的山村。这只就是传闻中“爱吃电”的猪。

赵坤拿过水桶,哗啦一声,把鸡血冲到铁轨边,也把那头猪给冲醒了。“我们拿了几个电瓶串在一起给它舔,这个吃电的家伙就昏倒了。”赵坤用脚把馊水盆顶向猪,说,“敬摩里沙卡最会演戏的猪。”然后,伐木工们从餐桌捉回了仍有残酒的瓶子,猛仰头,喉咙们响起来了。

说走就走的旅行来了,他们前往七彩湖寻找那种藏在菊港山庄火塘的神秘鱼种。经过两小时的森铁车程,抵达几乎荒凉的七星岗伐木站,沿着冷杉稀疏的山道继续走,不久遇见台湾最大的高山湖泊七彩湖偎在几座山岭的怀里。古阿霞只有十秒好好观察这座湖的全貌,湖水微绿,湖畔露出白亮的碎石环带。不久,一袭世界末日般的浓雾冲过山岭,瞬间天地失色,风景湿漉漉了。有两个跑得快的人,已经冲到湖里游泳了。

跳进湖里游泳的是阿达玛、孔固力。五月的高山湖水温度近5摄氏度,脚趾甲碰了都冒鸡皮疙瘩,生怕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大个扎水太深会出意外。由帕吉鲁与古阿霞去找回他们,只见岸边留下几坨急得一次扒下的内外裤与三件衣服,雾湖缭绕两个人的欢笑声,不见人影。

帕吉鲁觉得该说些有趣的话:“冬天可以来溜冰,湖会结冰。”

“有这么冷吗?”古阿霞说。

“小时候,湖常结冰,长大后,‘数目’就少了。”

“一直以为小时候的我比较怕冷,尤其是过年前后,冷得发抖。听你这么说来,其实是之前的天气比较容易出现低温,不是我误会。这个湖一定要够冷,结冰够厚,才能溜冰,你有来溜过吗?”

帕吉鲁比了八根手指,补上句话:“八个月大的时候就来了。”

古阿霞大喊不可思议。帕吉鲁确定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记忆,记忆不是清晰的,是松散模糊,天气冷得鼻子闹水灾,依稀有种“十万只鹅在湖上面滑动的大场面”。后来他跟妈妈求证。素芳姨说:那年很冷,她第一次带小帕吉鲁来到湖边,那是太平洋战争中期,伐木业鼎盛,在隆冬也得干活。村人趁假日在湖边举行溜冰赛,在厚度10余公分的冰层上用红颜料画椭圆形跑道。当晚他们是唯一留在湖边搭营的人,雪霁时刻,淡淡的月光充盈,近乎磁场浮力似把湖景托得飘飘荡荡。素芳姨用畚箕铺上衣服,把小帕吉鲁放上去推,畚箕摩擦冰面发出刺耳类似鹅叫声音,那是“十万只鹅在湖上面滑动”由来。

“那不是妈妈说的畚箕滑动的声音,”帕吉鲁肯定地说,“是晚上更冷,冰底下的水结冰的声音。”

“呱呱呱呱。”

“是嘎嘎嘎。湖冰融解时,挤碎,也会有嘎嘎嘎的声音。”

古阿霞笑着,模仿鸭子叫,然后她似乎也听到湖对岸传来雁鸭的叫声。黄狗开始吠着,湖岸雾深的几株台湾冷杉那边冲来几只雁鸭,朝天空绕一匝后消失,徒留大雾荡荡又滚滚不尽,向西方鱼贯推挤,这不过是午后三点的事。不久,第二波的雁鸭从水面叫着飞来,够近时吓得古阿霞跑走,眼前出现的是裸身的双傻。他们手中各提两只惊恐的羽毛乱颤的雁鸭。

双傻提回了四只绿头鸭,在营地炫耀,赵旻看了大喜:“吃姜母鸭不错,能够活血。”他自告奋勇到七星岗伐木站的“酒保”,买米酒回来煮姜母鸭或烧酒鸭。

古阿霞说:“我不会把它们煮来吃。”有些事情她很清楚,她不单只是来找神秘鱼,也是来散心的,在那些杂事如蒸笼的山庄,尤其教育体系的大官刚离去之后,她需要小旅行,放松心情。一座以七彩为名的湖有魔力穿透她的心,引领她来访。不过,她发现接下来几天她看见最多彩的竟是公绿头鸭的蓝紫色头颈羽毛。它们很吵。

赵旻为防止它们飞走,将两只翅膀抬起来绑成一束。天黑了,气温下降,雁鸭叫得凶,吵得大家有点烦。素芳姨提醒,雁鸭通常会敛缩翅膀,把脖子卷进翅膀下保暖,“绑起翅膀,它们会失温”。

“半夜我就偷偷去放掉那些鸭子。”古阿霞说。

到了晚间九点,海拔高、低氧及寒冷,一直折磨古阿霞的睡眠,她辗转入眠时,隔壁双傻的帐篷传来雁鸭混乱的嘈杂。她拉开帐,一阵冷风从外头狠狠地扫过,雾气没了,星星们却来到了天空,暗夜焚烧,隔着银河,互丢流星庆祝。古阿霞记得某个童年时刻在田野上与它们最后一次告别后,如今盛会重逢。可是她无暇观赏,对门的帐篷持续传来吼叫,吵死人了。

那是高山的惯犯“小偷”黄鼠狼入侵。它们身躯修长,外皮棕黄闪亮,四肢短粗,是可爱的抢匪,专门趁夜偷跑进人类的活动范围偷东西吃。披大衣的古阿霞拉开双傻的帐篷,一股腥臭味冲出来,除了野雁味道,还有黄鼠狼受困分泌出的浓烈恶臭,古阿霞当下往后退,像是被无形的一拳击中。

混乱最后停了,双傻再次展现他们矫健的身手,抓到极为大只的家伙。赶来看戏的赵旻大喊“敌人打来了”,随即称那只40余公分的家伙为“鼠王”。第二天天亮,古阿霞仔细观察这只动物,非常可爱,世上有如此逗趣生物。令人很难接受的是,赵旻用鱼线把黄鼠狼悬在甩竿上,他昨天钓不到湖里的神秘鱼,现在钓到一条鼠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