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来到布罗德斯基先生家的第三个星期,我听到有人敲响了前门。我的第一个猜想是“社工来接我到另一个寄养家庭了”,每天我都害怕她会过来。

我正独自一人在地下室洗衣服。这是布罗德斯基先生交给我的差事,因为他喜欢住在他家里的人帮忙做点什么。

我喜欢坐在温暖的地下室里,看着洗衣机的圆形玻璃门,汰渍洗衣粉的溶液像一片蓝色的海洋,把我的衣服和利奥的衣服搅在一起不停旋转。我把衣服移进烘干机,但不会解开我的上衣和他的衬衣打成的结。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叠好他的衣服,甚至会用手压一压,这样它们会更合他的身。

我走上楼去,敞开前门。

门外站的是科拉松。

她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我,仿佛我是她走失的小孩。

她说:“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宝贝,小可怜。”

但我挣脱了她的怀抱,因为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知道我不属于任何人。于我而言,除了烘干的衣服,不会有别的安慰。那些为我感到难过的人只会让我鄙视。

我关上前门,领她走进厨房。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她坐在早餐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科拉松一如既往地精心打扮了一番,甚至戴了假睫毛,长长的假指甲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每个指甲的正中央画着一个完美的白点,黑发挑染着金色,唇上涂了浅粉色的唇膏。

科拉松说:“宝贝,我来接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这座房子,它不适合你。”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宝贝,我们去看看赛琳娜的坟墓,我们得走了,去给她买点花。他们杀了你妈妈,也杀了赛琳娜,别告诉我这是个巧合。”

科拉松越过桌子来抓我的手,但我把两只手都缩回来,塞进牛仔裤口袋。虽然我妈妈已经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谁都可以随便抓我的手。

科拉松靠回椅背上端详我,好像在估计我的身材尺寸,打算给我买衣服,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条皮尺。

她说:“珀尔,这是枪的爱。这就是那个男的对你妈妈的感受。他买了那把枪,在遇到你妈妈之前,他不知道这枪就是给她准备的。所以你必须把这件事想象成一次牺牲。生命永远处于死亡的边缘,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要死。上帝知道:我听人说话,人也听我说话;我伤害别人,别人也伤害我;我救人,人也救我。我买了去得克萨斯的车票。我们去科珀斯克里斯蒂,给赛琳娜的墓地献花。你一定要来。”

“好的。”我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

她说话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宁愿跟她逃跑,也不想被社工带到别的寄养家庭去,这只是时间问题,我永远不会成为海伦或者利奥,也不会为了什么人上街游行。

我看着科拉松,知道自己要是跟着她走了,就不用在后来的一大串寄养家庭之间辗转了。

而危险之星,就在寄养家庭的上空闪耀。

“雷伊呢?”我问。

“那个蠢蛋雷伊,他消失了。他太懒了,懒得要死。等到他起来去摘橘子的时候,我们早就喝上橘子汁了,你知道!伊莱和雷克斯牧师——那两只耗子——你妈妈还没被人带走的时候,他们俩就跑了。她的身体还热着,几乎像活的一样,可以这么说。嗯,打个不那么确切的比方,就像插在花瓶里的玫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着,小珀尔,我总是说:即使雷伊今天晚上就会死,我也不会急着去找他道别。我才懒得管他,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诺埃尔告诉我的。社工告诉了她妈妈未来几周你会待在哪里,免得有人来找你,比如你的姑妈或者表亲。”

“你住在哪里?”我问。

“我前几天晚上和上个周末都睡在花园里的那个小游戏屋,吃金枪鱼罐头。那个男人一直没出过门,害得我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找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科拉松,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不打算把我交给美国政府,让他们来决定我的命运。她更相信墨西哥之爱。

“也许这样比住在车里好。”我微笑道。

“我不知道你和玛格特是怎么活下来的,呃,她没有活下来。”

科拉松告诉我,房车露营公园里的每一个人都还在,除了雷克斯牧师和伊莱。她说我妈妈被杀那天,两个男人都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雷克斯牧师?”我问,“他为什么要走?”

科拉松解释了原委。

“雷克斯牧师,呃,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牧师,”她说,“反正我怀疑。他和伊莱,还有雷伊,在南得克萨斯和佛罗里达活动了很多年,往墨西哥卖枪。”

我并不惊讶,因为我的心中不再有任何惊讶,它们已经被我用完了。

她还告诉我,我离开公园两天后,“水星”就被拖出了访客停车场。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科拉松说,“突然之间它就不见了。”

我很想知道他们把“水星”弄到哪里去了。

“汽车被拖走后,大家都来到你们原先停车的地方,”科拉松说,“我在那里发现了一条完整的‘救生员’软糖,但我没捡走,它可能已经在那里待了十多年了。”

她的话逗得我哈哈大笑。

“那里还有一颗子弹,就在车底下的草坪上,”科拉松说,“我也没把它捡走。”

我知道那里有颗子弹,我妈妈和我一直在找它。就是它在我们的车上留下了一个弹孔和一圈火药的灼痕。

想到我们的车被拖走,我回忆起“别回来先生”睡在副驾驶、我们睡在后排座的日子,他是和我们共享“水星”车的唯一访客,知道躺在黑暗的“水星”车厢里、嘴巴里带着雷达杀虫剂的味道睡觉是什么感觉。妈妈和我那时候却不知道命运将如何回报两个无家可归者的这一次热情好客。

“那个鲍勃中士,”科拉松继续道,“他说一直有人被枪杀,这不算什么新闻,他说你妈妈是一只信天翁。就是那种鸟。”

“艾普尔·梅说什么?”

“我不记得了。诺埃尔说她全都看见了,但她没告诉警察。罗伯塔太太不希望疯子诺埃尔和警察说话,她会把事情搞混的。诺埃尔说午夜在敲门。”

科拉松来接我,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我要走了。但我首先需要做点事。我告诉她我们两天后离开。

“参观赛琳娜坟墓的意义可不一般,几乎像见到她本人一样。”科拉松说。

科拉松对赛琳娜了如指掌。她知道尤兰达·萨尔迪瓦——赛琳娜的经纪人,也是杀死她的凶手,尤兰达一口咬定她不是故意杀人,而是枪走火。科拉松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点38口径的左轮枪需要给予扳机十一磅的压力才能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