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耳炎。切开鼓膜,去掉里面的脓,就不痛了。”耳鼻科医生说道。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

“拜托了。”

“真要命。”

神田那美子觉得这话不太对劲,但右耳太疼了,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只希望医生能尽快帮她切开鼓膜。

手术很快完成了。整个过程简单得出乎意料。首先听到医生冷冷地说了一句:“现在开始切鼓膜。”紧接着,就是皮被切开,大量液体和泡沫一起流出来的声音,那是耳朵里的积脓。她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这么响呢?其实很好理解——脓是从耳膜最边上流出来的。

耳朵的疼痛立刻消退了。这么快见效,太令人吃惊了。但她站起来的时候,感到有点头晕。她对医生说:“可能最近一直感冒,耳朵疼得没睡好觉,所以很疲劳。”医生仍然用机器人一般的声音说道:“最好打点滴。”

“拜托了。”

“真要命。”

她被护士带到里面的房间,躺在小床上,准备打点滴。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直到有人“啊”了一声,她才醒过来。病床周围隔着布帘,声音是从隔壁床传过来的。虽然声音不大,但听得很清楚。

“对哦!”隔壁床的男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显然处于慌乱之中。

神田那美子没有说话,后来按捺不住了,开口道:“你没事吧?”她原本是想,不知道这个喃喃自语的男人什么来头,还是不要出声,不要多管闲事为好,但她没有勇气一直装聋作哑。

布帘对面的男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没事吧?你好像很难受?”

“嗯……我叫星野一彦。”

“不,我没问你名字……”神田那美子苦笑。她觉得根本没必要自我介绍。

“名字可以……不用说的。”

“噢,你觉得我名字还可以吗?谢谢。”

见对方会错了意,神田那美子不禁愕然,但还是关切地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一直唉声叹气的?”她的病床围着布帘,隔壁床位应该也一样。她想象话语在两张布帘间穿行的画面。

“身体不太舒服,喉咙痛。不过,我更担心别的事情……”

“你在打点滴吗?是中耳炎?”

“你得了中耳炎吗?我是咽喉炎。医生说肿得厉害,最好打点滴消炎,这样好得快一些……所以我就上当了,发现得太迟了。”

“发现?发现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躺在隔壁床的星野一彦欲言又止,很快又继续说道,“我可能会被人杀死。”他像是无法独自忍受噩梦的折磨,想找个人倾诉一样。

神田那美子感到惊愕,也开始警惕起来,后悔刚才不该跟他搭话。她看了一眼插在肘部的针管和剩余的药液,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可惜药液一时半刻还输不完,她也没有勇气扯下针管扬长而去。

星野一彦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嗯……很久以前,我有个女朋友。”

“现在分手了吗?”

“我和她倒是好聚好散,也没怎么吵闹,心平气和地谈了一下就分手了。但她的父亲非常愤怒。”

神田那美子心想:“疼爱女儿的父亲大概都会这样吧,即使不了解情况,也会觉得对方玩弄了自己的女儿,由此怀恨在心。”

“她父亲不至于要把你杀掉吧?”

“正是如此呀。他可能会在这里把我杀掉,而且还能逃脱法律制裁。”

“在这里?”神田那美子眼前顿时浮现出这样的情景——有人手举利刃从布帘外直刺进来。

星野一彦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我和她交往期间,她曾提起过父亲的为人……”

“她父亲?”

“她说她父亲喜怒不形于色,就像机器人一样,平时不苟言笑,彬彬有礼,但生气的时候很可怕。但作为一个耳鼻科医生来说,是很优秀的。”

“耳鼻科医生?”神田那美子渐渐听出了端倪,“你的意思是说……”

“刚才医生给我看病的时候,我觉得他有些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到躺下来打点滴,我才意识到,他跟我分了手的女朋友长得很像,姓氏也一样。这么一想,这位医生很可能就是……”

“确实,言行举止有点像机器人呢!”

“就是呀。我认识一些朋友,他们也像生化电子人似的,但这位医生显然更加机械化。”

“机器人和生化电子人有区别吗?”

“机器人感觉有些老土。”

“你这么说会挨骂哦。”神田那美子露出一丝微笑。

“我本想取了药就走的,那位医生却非让我打点滴,让我休息一下再走,说这样好得快。他大概已经发觉我就是抛弃他女儿的渣男吧。”

“你该不会认为那位医生要在这里报复你吧?”

“唉……”星野一彦尖着嗓子悲叹,“说不定,这点滴里就掺了什么毒药呢!”

神田那美子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她有种冲动,想拉开布帘,看看这个男人此时的表情。

“万一我死掉了,请为我哭泣吧。”星野一彦可怜巴巴地说道。

“为你哭也可以,但最好还是别死吧。”这是她的心里话。一年前母亲病逝时,神田那美子就体会到——有人死去,是一件悲伤的事。

“真要命。”

“真要命?”

“啊?”星野一彦有些疑惑,“不是,我说的是‘遵命’。这里的耳鼻科医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吧,他不是老爱说‘遵命’嘛?’

原来如此。神田那美子恍然大悟,可能耳朵不舒服,才把医生说的“遵命”听成了“真要命”。不过,对患者说“遵命”的医生确实很少见。她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心情舒畅许多。

“唉,真没想到,偶然看个耳鼻科都能碰上冤家。”星野一彦慨叹,“全国到底有多少耳鼻科医生呢?”

神田那美子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计算。

“大概有一万人吧。”

“咦,你连这都知道?”

“我试着计算了一下。”

“计算?这都能算出来?”

“你听说过‘费米推论法’[1]吗?挺有名的。”神田那美子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聊起这个话题。“比如说,到宇宙的距离有多远,头发的长度全部加起来有多长……这些没法测量的数值,可以通过这个推论法大致估算出来。我刚才就是用这个方法推算的。

“首先要考虑的是有多少人会去看耳鼻科。粗略地设想,一年中至少看一次耳鼻科的人,大概十个人里有一个吧——没什么根据,就是凭直觉,如果五个人里有一个的话太多了;而二十个人里有一个,又觉得应该不止。日本大约有一亿三千万人口,十分之一就是一千三百万人。假设一个人一年要去三次医院,可以推算出一年去耳鼻科看病的总人次约为三千九百万人。接下来,再考虑一个耳鼻科医生一天能给几个人看病。当然,各家医院的医生多少会有出入,粗略估计一下,大约二十个人吧。按一年出诊两百天算的话,一个医生要接待四千个病人。现在,把刚才算出的总人次三千九百万除以四千,就得出九千七百五十人。四舍五入后,大概是一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