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8页)

“你做的是乳腺钼靶X线检查吗?”我仍然心存期待。如果做的是这项检查,说明还处于乳腺癌检查的初期阶段。

“不是,这项之前已经做过了。”因为否定了别人的话,她似乎感到过意不去。“第一次,去做了超声检查和触诊,然后让我复查。因为有明显的硬块,肯定需要复查的。”

“然后呢?”

“复查的时候,又是做超声检查,还加了项钼靶X线检查。胸部被夹得紧紧的,痛得要死。一彦君,你了解这项检查?”

“不了解……”

“这些检查的结果当天就出来了,果然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啦,明摆着有个硬块嘛。”

她笑着说道,而我却笑不出来。我猜想,她听到钼靶X线检查的结果时,一定笑不出来,必定感到不安而无助吧。就像我小时候等母亲回家时的那种心情——左等右等也没见母亲回来,心里非常担心,坐立不安,把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我打开家里的每一扇门,到处寻找能安慰自己和拯救自己的东西,最终却什么也没找到……她听到检查结果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我紧紧闭上眼睛,心想:“为什么当时没能陪在她身边呢?”

“然后,医生就让我做个活检。”

“活检?活力检查?”

“是活体组织检查吧?”茧美挥动着手,就像外星人在肢解人体一样。看她那样子,就像炫耀自己做过很多次似的。

“那检查真的很吓人。”神田那美子睁圆了双眼,“我躺下打麻醉时,医生告诉我,‘嗯……这项检查嘛,有些吓人。’我正觉得纳闷,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支大针筒,简直就跟用来做凉粉的那种竹筒一样粗。”

“不会用这针筒来扎你吧?”

“就是。针筒前端的针头像锥子一样粗,“扑哧”扎进了我的胸部。针筒里竟然有像弹簧一样的装置,“砰”地一下就把我的身体组织吸了进去。”

“啊——”我忍不住惨叫一声,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因为打过麻醉,所以不痛。不过身体组织被吸走时,我整个身体‘咚’地反弹了一下。真吓人。”

不知为什么,茧美听着,把胳膊抱在了胸前,还连连点头,佩服地说道:“这检查简直是太棒了。医生的事先说明也很棒。”

“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呢?”

“医生说两周后出结果,让我方便的时候去取。”神田那美子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明天刚好两周。但明天我有工作要做,走不开。打算后天再去。”

“噢,原来是这样。”

“没事的。”她见我惊慌失措,连忙安慰说,“我已经不害怕了。而且也是多亏了你,我才下决心去检查的。”

“为什么说多亏了我?”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

“为什么说多亏了这家伙?”茧美也皱起眉头。

“前一段时间,你突然失去联系,让我非常担心。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去了哪里呢?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呢?可是,这么胡思乱想也很痛苦,所以我下了决心,干脆去做个乳腺癌检查,一分心就能把你忘了。是这样吧,每当有大事需要担忧时,就无暇顾及琐碎小事了。”

“小星野,她说和你分手是琐碎小事哦。”茧美快活地说道,“唉,不过,这样就没劲了。你就不能表现得更痛苦些吗?和你的一彦君分手应该也很难过吧?”

神田那美子没有回答。她脸上露出微笑,眼里又含着泪水。或许那并不是微笑,而是为了忍住泪水而扭曲的面容。

我问她在哪家医院做的检查。她说了一家离公寓不远的综合医院的名字,随即表情放松下来:“就在那家耳鼻科诊所的旁边。”

“噢……”我想起和她初次见面的情形,既觉得眷恋,也有几分苦涩。当时,她去看中耳炎。我做梦也想不到,没过几年,她竟然要活在癌症的阴影下。

“那家万分之一概率的诊所……”

“其实,我一直没弄清楚全国到底有多少个耳鼻科医生。”她说道。

“你的推算思路应该是对的。”

“听说,每年大约有四万人被查出乳腺癌呢。”

“四万?”听起来挺多的。

“听说,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的女性当中,患病率是百分之三。也就是说,每年有上千个年轻女性被查出乳腺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活体组织检查,大致猜一下,每年大概有一万人和我此时的心情一样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万人”确实是个庞大的数字,但比起那“一万人”,我眼前这“一个人”——神田那美子显然更加重要。人的存在其实与统计和概率无关,就是“一个人”。

“对不起。”明知道不能道歉,但我还是说了。

“我一直想跟你说——那个用装有弹簧的针筒吸取活体组织的检查,想告诉你它有多吓人,就在网上查了一下,这才知道了它的名称。”

“叫什么名字?”

“就叫‘弹簧针活检’。你不觉得很贴切吗?弹簧针,看名字就觉得好笑。”

“确实很贴切。”我想象她独自坐在电脑前检索检查名称的情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脑子和心里的话在瞬间全都化为乌有了。

临走时,她说道:“一彦君,万一我有事,你知道了要为我哭哦。”

这是和她初次见面时,我曾说过的话。

我心想,当然会的。但又感到绝望,就算她有事,我能不能收到消息还是个问题。而且,她会死去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法想象的。

“真要命。”我答道。

听到这句话时,她笑了。

“不可能。”茧美对我说。我们在一家陈列着名贵皮包的海外品牌专卖店里。她粗鲁地摆弄柜台上的高级手提包。戴着白手套以防弄脏商品的店员站在一旁,显然捏了把冷汗,就差说出“这位顾客,这位顾客,您好像没在看包呀,是没打算买吧”这句话了。

“什么不可能?”我在旁边问道。

离开神田那美子的公寓后,我们在归途中偶然经过这家有名的高级品牌专卖店,茧美说:“进去看看。”

“没想到你居然对手提包感兴趣。”

“不感兴趣。不过你上次不是送过手提包给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吗?我只是想看看那种手提包要多少钱。”

一走进店里,茧美就大摇大摆地走到柜台前,对漂亮的店员说道:“把这个跟这个拿给我看看。”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就像哪国的王妃似的。

然而,店员把手提包拿出来后,她却不好好看,只是像野兽乱抓猎物一般糟蹋着高贵的手提包。

“你肯定觉得那个女人很可怜,所以想陪她一段时间,等她情况稳定为止。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