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8页）

“也不用这么久，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行……”

一想到她去医院等候检查结果的情形，我就感到疼痛难忍——是那种胸口紧缩、宛如刀割般的疼痛，痛得让人瘫坐在地。

“不可能。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呀？我和你的日程安排已经定好，没空让你和那女人多见一面，或者多说几句安慰话。况且，如果检查结果确诊为乳腺癌，你打算怎么办呢？说几句‘噢，是癌呀？太悲伤了，太遗憾了。就这样吧，拜拜’然后离开？或者说一句‘是癌也别怕，一定能挨过去的’？这种冷笑话，有什么好说的！”

茧美说得唾沫横飞，眼看就要飞溅到手提包上。我条件反射式地伸手，用手掌截住了一滴唾沫星子，另一滴则被戴着手套的店员迅速出手，成功捕获。

“我不说这种冷笑话。”我答道，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被茧美的话戳到了痛处。再过几天，我就不得不被“那辆巴士”带走，根本无法成为神田那美子的精神支柱。

“请问，手提包看完了吗？”店员忍不住说出了口。

“小星野，听好了，你其实只是为了自己而已，你无法忍受自己被‘那辆巴士’带走之后还要担心那个女人是否得癌，所以想在被带走之前知道检查结果，尽可能减少牵挂。如此而已。你想知道检查结果，其实并不是为那个女人着想，只是为了你自己。对吧？”

“你这话说得……”我欲言又止。她这话说得……有道理。正如她所说，即便神田那美子的检查结果确诊为恶性，我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就算可以和她分担那一刻的不安与绝望，我也会很快离开这个城市。

“嘿，小星野，你总算意识到自己有多任性了吧。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唯一一个好消息。”

“能不能去掉‘唯一’呀。”

“被‘那辆巴士’带走后，你就没有闲工夫考虑那个女人是否得癌啦。”

“真的吗？”

“你听说过《黑色星期五》吗？”

“噢，你是说那部恐怖片吧？”

“是的。就是片中有个人物叫杰森的那部。”

“噢，那家伙看起来很像你的亲戚。”

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继续说道：“在那部电影里，那些被杰森追杀的人，你觉得会有闲工夫考虑‘前女友的癌症检查结果’吗？当然不会。只有过着太平日子的家伙才会去担心别人。”

“我将被带去的那个地方，会有杰森吗？”

“你觉得现实中有杰森这号人吗？”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觉得是没有的。”

我一边说，一边想着，也许连茧美都不太了解“那辆巴士”的具体情况吧。

“请问……”店员再次插话，她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我可以把这些手提包收起来了吗？”

“嗯，好的。麻烦了。”我连忙道歉，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我和茧美的形象显然与这家格调高雅的专卖店格格不入，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拉低这个品牌的档次，甚至拉低这块地皮的价格。这让我于心不安。

“我还在看呢，先别收。”茧美有点生气，接着，她指着陈列柜说，“把那个稍大一点儿的手提包也拿给我看看。”在我们后面，还有很多顾客排着队，等着向店员咨询商品，茧美却毫不在乎。“让你拿，你就拿来看看嘛。”她大声嚷道。高级专卖店里竟然回荡着如此低俗的叫嚷，让我十分难堪。

“这位顾客，请您安静些，别妨碍其他人。”店员的脸颊微微颤抖。她本来是被周围人宠着的美女吧，此时此刻，她端庄的面容却显得有些扭曲。

茧美立刻把手伸进挎包里，取出那本词典，麻利地翻开，递上前去：“你看清楚，我的词典里可没有‘妨碍’这个词。”她把用笔涂掉的词条指给店员看，随即又往后翻：“顺便告诉你，我的词典里也没有‘体谅’这个词。”

接着，她粗鲁地拉开柜台上那只显然很贵的手提包的拉链，掏出里面的填充物，毫无顾忌地摆弄起来，就像徒手撕开小动物的肚子——从里面掏出内脏一样。

店员面露愠色，又不知该怎么办。其他店员正忙于接待客人，无暇顾及这边。

茧美指着里面的货架，让店员再拿别的手提包出来看看。她这家伙，脸皮实在太厚了，或者应该这么说：对处于下风的对手，她最擅长穷追猛打，从来没有丝毫犹豫。店员满脸怒气，但还是努力克制着说道：“我现在去拿，请稍等。您要是好好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最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小声撂下一句：“请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茧美当然还是无动于衷。

“好吧，我承认。”店员走开后，我把手搁在柜台上说。

“承认？承认什么？”

“正如你所说，我想知道她的检查结果，只是为了我自己。不知道检查结果，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我早说过了嘛，你就是个自私而任性的人。”

店员拿着手提包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又带着点神经质，把它放在面前，就像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放到床上一样。

“我想知道检查结果，并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我自己。你看这样行不行，她后天要去医院，等她去过我再找她，问一下结果就行。”

“如果是恶性的话，怎么办？”

“那我就对她说个冷笑话：是癌也别怕，你一定能撑过去的。”光在这里这么说，我都觉得太损了，甚至拉低了自己的人品。当然，我说这话并非出自本意，只是想引起茧美的兴趣。

果然，她小声嘀咕道：“嗯……这倒是挺有趣的。”但立刻又摇了摇头，“不妥。”她用手乱抓着手提包，却根本没看一眼。

“怎么不妥？”

“万一那个女人为了不让你担心而说谎呢？就算确诊为恶性，也有可能骗你说没事呀。要是这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只不过是句安慰话而已。”

“有可能。”我脱口而出。就神田那美子的性格来说，完全有这种可能性。她会为了让我安心而说谎。“不过，要是她撒谎，我应该能看出来的。”

“你就算了吧。”茧美断言道，“我和你这家伙相处下来，只明白了一件事——你太单纯了。”

“怎么会。”

“你已经被骗过一次了。之前你不是以为她早就做过乳腺癌检查了吗？”

“确实……”我不得不承认。

“所以我才说不妥嘛。你没办法知道真正的检查结果。徒劳无益，我也不感兴趣。实在太无聊了。”茧美又说得唾沫横飞。一颗大唾沫星子划出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可爱的黄褐色手提包上。

紧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摆放在柜台上的手提包忽然跳了一下。我觉得纳闷，只见眼前的店员一副吹鼻子瞪眼的表情。这么漂亮的面容毁于一旦，不免令人心痛。刚才好像是她拍了一下柜台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