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具体的激情(第3/3页)

可以举一个与《中国古代金银首饰》相关的例子。《看图说话记》第六则“金条零落满函中”,提到温庭筠《咏春幡》诗中的“玉钗风不定”句,其中所附唐五代墓出土的“银鎏金镶玉钗首”、“金镶玉步摇”、“金臂钏”等图,在《中国古代金银首饰》第一卷中都曾出现过,但两处文字迥异。大体而言,彼处是以饰物分类描述和演变为主线,诗句只作为辅助的点缀,而《看图说话记》的文体却是以诗句作经、饰物作纬,经纬交织,优游自如,似乎更为好看。如:

即以钗之袅袅,香步徘徊之际,便好似风中轻飏。则飞卿之“风”,不如说是唐钗之风……诗与物在此因缘际会,因缘即在原本是同“风”。

(《书城》2014年4月号第76~77页)

同一则又引王建《宫词》“金条零落满函中”句,指出:

此“条”,指组合为簪钗的细薄之构件,和凝《宫词》“结条钗飐落花风”,也是同样的意思,正不妨拈来作注。而《王建诗集校注》释此句云:“金条,金条脱。条脱又作跳脱,为手镯、腕钏一类的臂饰”,似乎是错会了。且不说金条脱未闻以金条为称,即便果然此物,它又何至于“零落”且“满函”。西安南郊何家村唐代窖藏中的金钏,是唐代的典型式样,如此,其不可能“零落满函”,大约可以见得明白。何况此诗通篇是以发式与簪戴侧写美人之舞,其实未及腕饰也。

(《书城》2014年4月号第77页)

这种图文并举的旁征博引,又处处不离对诗意的涵泳体味,倘若持之经年,加以条理,或也能如《管锥编》一样,把人们对文学的理解带到一个更刚健有力、生生不息的层面,因它背后有作者二十年海内外名物探究的积累,如同《管锥编》背后有钱锺书数以万页计的笔记作为底子。

作者《〈读书〉十年》日记曾记载孙机先生对其《中国古舆服论丛》两则书评的评价:“读后以为皆未搔到痒处……作者似乎对古舆服制度本身缺少深入、透彻的了解,便很难给所评之书定位。首先应当说明这一领域研究的基本情况,此前有哪些著作问世、解决了什么问题;至此著出,又打开了怎样的局面,书中所及,哪些是承继、哪些是创见。书证丰富,非其独得之长,要在有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深厚功夫。结末,若循旧套,必要指出不足,则何妨略述目前这一研究领域中存在的几个疑难,以作讨论。”(扬之水《〈读书〉十年》〔三〕第455页)

倘若以此观之,这篇小文实在难当书评之名,它充其量仅仅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自以为是的表征,他从一切好的著作中单看到文学,因他觉得文学或许应当有力量吸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