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3页)

他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暖意,驱散了他不想被人看见奥兰斯卡夫人出现在博福特家门的卑鄙想法。

“我能见你了——我们能在一起了。”他冲口而出,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她回答,“奶奶跟你说了?”

他看着她,意识到莱弗茨和奇弗斯走到远处街角后小心翼翼地穿过第五大道离开了。这是他自己也时常践行的男人们的团结一致,现在他却对他们假装视而不见感到恶心。她真的以为她和他能这样活下去吗?如果不是的话,她又是怎么想象的呢?

“我明天必须见你——在一个我们能单独相处的地方。”他说,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带着怒气。

她动摇了,向马车走去。

“但我会在奶奶家——暂时来说是这样。”她又说,仿佛意识到需要为改变计划做出解释。

“一个我们能单独相处的地方。”他坚持道。

她淡淡一笑,他被刺痛了。

“在纽约?但这里没有教堂……也没有纪念碑。”

“有艺术博物馆——在公园里。”他向一脸困惑的她解释,“两点半,我会在大门……”

她没有回答,转身很快地钻进马车。马车驶离时,她探身上前,他觉得她在黑暗中挥了挥手。他定睛看着她离去,心中百感交集。他感觉刚刚不是在跟深爱的女人说话,而是一个他早已玩厌因此深感愧疚的女人;发现自己受困于这种陈腐的表达,他满腹怨恨。

“她会来的!”他几乎傲慢地自言自语。

大都会博物馆以充满怪异的铸铁和琉璃瓦著称,其主要画廊之一挂满了“乌尔夫藏品”描述轶事的画布,他们避开了这个受欢迎的展厅,沿走廊漫步到一个房间,这里“查兹诺拉的古董”无人问津,在孤独中腐朽。

他们独占这忧郁的一隅,坐在包围着中央暖气片的长沙发上。他们默默地凝视黑檀木裱起的玻璃箱,里面陈列着挖掘出来的伊利昂[38]碎片。

“真奇怪,”奥兰斯卡夫人说,“我从没来过这里。”

“啊——终有一天,我想,这会是一个伟大的博物馆。”

“是的。”她心不在焉地同意。

她站起来,漫步穿过房间。阿切尔仍旧坐着,看着她身体轻盈的动作,即使裹着厚厚的皮草却依然像少女一般,看着她皮毛便帽上巧妙地插着苍鹭羽毛,看着她两边脸颊上卷曲的黑发像扁平盘旋的藤蔓般贴在耳朵上方。每次久别重逢后,他总是沉醉于那些让她独一无二的甜美细节中。他站起来,走到她站立的柜子前。玻璃架上摆满了破碎的小物件——难以辨认的家居器皿、饰物和随身携带的小玩意——以玻璃、陶土、褪色的青铜和其他被年岁磨蚀的材质制成。

“真残忍,”她说,“一段时间之后,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就像这些小东西一样,对那些被遗忘的人来说它们曾是十分重要的必需品,现在却被贴上‘用途不明’的标签,躺在放大镜下任人猜测。”

“是的,但是——”

“啊,但是——”

她站在那里,穿着海豹皮长大衣,双手插在小小的圆形暖手笼中,放下来的面纱像透明的面具一样盖到鼻尖,他带给她的一束紫罗兰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起伏。这种线条与颜色的纯洁和谐必须遭受“变化”这一愚蠢的法则,听起来实在难以置信。

“但是关于你的一切——全都很重要。”他说。

她看着他沉思着,然后转身回到沙发上。他在她身旁坐下,等待着。但他忽然听见远处空旷的展厅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感到时间紧迫。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问,仿佛也收到了同样的警示。

“我想跟你说什么?”他回答,“当然是想说,我觉得你来纽约是因为你害怕了。”

“害怕?”

“害怕我到华盛顿去。”

她低头看着暖手笼,他看见她的双手在里面不安地扭动。

“嗯——?”

“嗯——是的。”她说。

“你真的害怕?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嗯,然后呢?”他坚持道。

“嗯,然后:这样更好,不是吗?”她长叹一声询问。

“更好——?”

“我们可以减少对彼此的伤害。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你是说,你在这里——与我若即若离?我要这样偷偷摸摸与你见面?这跟我想要的完全相反。我那天已经告诉你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踌躇着。“那你依然认为这样——更糟糕?”

“糟糕一千倍!”他停了一下,“要欺骗你很容易,但真相是,我认为那样十分可耻。”

“噢,我也一样!”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大声说。

他急躁地一跃而起。“既然这样——轮到我来问了,看在老天的份上,你究竟认为怎样才好?”

她低着头,暖手笼中的双手不断攥紧又松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头戴编织便帽的保卫百无聊赖地在展厅里走了一圈,像墓地上蹑手蹑脚的鬼魂一样。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对面的玻璃箱上,当保卫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木乃伊和石棺的景观中,阿切尔重新开口。

“你觉得怎样才好?”

她没有回答,只是嗫嚅道:“我答应奶奶留在她身边,因为我认为在这里我会更安全。”

“可以不用见我?”

她微微低下头,没有看他。

“可以不用爱我?”

她的侧脸没有动,但他看见一滴泪珠从她的睫毛滴落在面纱的网格上。

“可以不用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别让我们和其他人一样!”她抗议。

“什么其他人?我不会宣称我和我的同类人有什么不同。我也沉迷于同样的欲望和同样的渴求。”

她惶恐地看了他一眼,他发现她的脸颊悄悄红了。

“我可以——见你一次,然后回家吗?”她忽然以低沉清晰的声音试探着问。

年轻人满脸通红。“亲爱的!”他说,没有移动。他仿佛将自己的心脏捧在手中,像拿着一个轻微一碰便会溢出的杯子。

然后,她的最后一句话传到了他耳中,他脸色一沉:“回家?你说回家是什么意思?”

“回到我丈夫身边。”

“你指望我会答应吗?”

她抬起忧愁的眼睛看着他:“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留在这里欺骗那些对我好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让你跟我走的!”

“然后毁掉这些帮我重建生活的人的日子吗?”

阿切尔一下子站起来,带着说不出的绝望低头看她。他轻易便能说出“对,来吧,马上跟我走”。他知道她一旦同意便将决定权交给了他,他说服她不要回到丈夫身边便易如反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