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3页)

但某些东西止住了他已到嘴边的话。她身上有一种炽热的诚恳,让他无法以熟悉的圈套诱骗她。“如果我要让她来,”他暗想,“我就必须再次让她走。”这是无法想象的。

但他看见睫毛的影子打在她泪湿的脸上,他犹豫了。

“不管怎样,”他重新开口,“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尝试不可能的事。你对某些事情完全没有偏见,正如你所说,你习惯了凝视戈耳工,所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害怕面对我们的事情、正视这件事——除非你觉得这个牺牲是不值得的。”

她也站了起来,眉头深锁,嘴唇紧闭。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走了。”她说,从胸前掏出她的小怀表。

她转身要走,他在后面一把抓过她的手腕。“那就来见我一次吧。”他说,一想到可能失去她便忽然头晕目眩起来。有那么一两秒时间,他们几乎像敌人一样对视。

“什么时候?”他不依不饶,“明天?”

她犹豫了一下。“后天。”

“亲爱的——!”他又说。

她挣脱了手腕,但两人继续四目凝视了片刻,他看见她的脸已变得十分苍白,却由内而外散发着光芒。他的心满怀敬畏地跳动着:他从不知道爱情原来是真实可见的。

“噢,我要迟到了——再见。不,不要再往前走了。”她带着哭腔说,匆匆走出了长长的展厅,仿佛被他眼中反射的光芒吓怕了。她走到门前转过来,很快地挥手作别。

阿切尔独自走回家。他走进家门时夜幕开始降临,他环顾门厅里熟悉的物品,像从坟墓中看着它们一样。

客厅女仆听见他的脚步声,跑上楼点亮了楼梯平台上的灯。

“阿切尔夫人在家吗?”

“不在,先生。阿切尔夫人午餐后坐马车出门了,还没回来。”

他感到一阵轻松,走进书房,一下子坐在扶手椅上。女仆带着台灯跟进来,在快熄灭的炉火上撒了一把煤,她走了以后,他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眼睛盯着红色的格栅。

他坐在那里,没有清醒的思考,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陷入一种深刻而强烈的惊愕之中,似乎让生命静止而不是加快。“那就只能是这样了……就只能这样了。”他不停地重复着,仿佛被宿命的爪牙牢牢抓住。他想象的情景与现实如此迥异,给他的狂喜浇了一盆冷水。

门打开了,梅走进来。

“我太晚了——你没有担心吧?”她问,将手搭在他肩上,难得地轻抚他。

他惊讶地抬头:“很晚了吗?”

“已经过七点了。你一定是睡着了!”她笑道,从帽子里抽出帽针,将丝绒帽甩到沙发上。她比往常更苍白了,但少有地洋溢着活力。

“我去见外婆了,正要离开的时候埃伦散步回来了。于是我留下来跟她聊了很久。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她坐进平常那把向着他的扶手椅里,手指摆弄着凌乱的头发。他感到她在等待他说话。

“我们谈得很尽兴,”她笑着继续说,活泼得让阿切尔感觉很不自然,“她真好——就跟过去的埃伦一样。我觉得我最近对她并不是很公平,我有时候想——”

阿切尔站起来,靠在壁炉架旁,站在台灯的光照之外。

“是的,你想——?”见她停下来,他重复道。

“唔,我可能并没有公平地评价她。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跟一些古怪的人来往——她似乎想引人注目。我想这就是她在欧洲放纵的上流社会里的生活吧。不用说,我们对她来说是一潭死水。但我不想对她有不公平的评价。”

她又停了下来,少有的长篇大论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坐下,双唇微张,两颊深红。

阿切尔看着她,想起了在圣·奥古斯丁的教堂花园中她脸上浮现的光彩。他意识到她也在暗暗地努力,也想伸手触碰她平常眼界之外的东西。

“她憎恨埃伦,”他想,“她试图克服这种感觉,也想让我帮她克服这种感觉。”

这个想法打动了他,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要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主动请求她宽恕。

“你明白,”她继续说,“为什么家人有时候感到烦恼,对吧?我们一开始都倾力帮助她,可她好像从不领情。现在还去见博福特夫人,还坐着外婆的马车去!恐怕她已经跟范德卢顿一家疏远了……”

“啊。”阿切尔不耐烦地笑起来。他们之间打开的门又关上了。

“是时候更衣了。我们要出去吃饭,对吗?”他问,从火炉旁走开。

她也站起身,但流连在火炉边。他走过她身旁时,她冲动地走上前,像要挽留他一样:他们目光交汇,他看见她水汪汪的蓝眼睛依然与他离开她驾车去泽西城时一样。

她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

“你今天还没亲我呢。”她轻声说。他感到她在自己怀中颤抖。

[38]伊利昂(Ilium),即古希腊殖民城市特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