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第5/8页)

美绘子自己也有振袖和服,收在衣橱的最深处。她本想穿这身,事到临头却改了主意。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衣服了。新年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就穿那身去了公司。和服这东西,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款式。现在的小姑娘穿的和服,跟我们当年完全不一样了。”

她貌似做了不少功课。衣橱里那套振袖和服本来是留给铃音的,但美绘子表示,要是铃音还在,绝对会断然拒绝母亲的好意。也是,她怎么会甘心穿妈妈的旧衣服,我都能听见她抗议了——“真土。”

“那……你觉得这里面哪件最好看?”

“唔,看起来都像是挑剩下没人要的。”

美绘子说,最先寄来的那本宣传册和这次的宣传册,针对的都是事到临头才想起要准备的家庭。这年头,无论是家长还是参加成人礼的孩子都会早早开始筹备。好和服一眨眼就会被抢光,提前一年开抢再正常不过。失去了女儿的我们自然不了解这些情况。

宣传册上的和服五彩斑斓,看得我有些头晕。我的手指在各种颜色与图案中游走了一阵,然后停在一件印有菊花和牡丹的红和服上。

“这件呢?”

“不行不行,太花了。你别光想着铃音会穿什么,好歹也替我想想。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啊?平心而论,这件衣服真不是照着铃音挑的,而是给美绘子选的。我一直觉得美绘子穿红色很好看。在二十二年前的婚宴上,她的第二件礼服也是红色的。

“我怎么事不关己了!”宣传册的最后一张双联页上有一些男款和服,大概是作为陪衬。我翻到那一页,用手指敲了敲其中最花哨的一套,意气用事地说:“我会穿这个陪你去的。”

“你没开玩笑吧?”

我指着鲜红的外褂配银色菱形花纹和服裙裤的套装。

“当然不是,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丑呢。”

“出丑?你也觉得我们是去出丑吗?”

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提议要跟美绘子一起去,可一旦把自己的脸安到年轻苗条的男模身上,我的心情就不由得沉重了起来。美绘子说道:“穿上这个,看上去就像一个流氓去参加一场流氓成人礼似的……”

“哎,这个主意不错,就走这个路线好了。我也去把头发染了。”

美绘子斜眼瞪了我一下。

“你难道不觉得有意思吗?”

“哪有……”

最后,我们选了一件在那本宣传册中还算低调稳重的绿色振袖和服。绿色正好也是铃音最喜欢的颜色。美绘子说,她明天就去那家店跑一趟。

“啊,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振袖租来了要怎么穿?”

“你不是会穿吗?”她还在我面前炫耀过自己会穿和服呢。

“啊……我只是当年稍微学过一点而已,再说了,头发还得找人做呀。”

儿戏般的计划,原本只是为了增加夫妻间的交流。没想到不知不觉,事情竟然发展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只能跟‘花神’老实交代了。”美绘子感叹道。

“花神”是她常去的那家美发厅。没人比我更熟悉她的叹息了,所以我能听出来——刚才的那声叹息不同于以往,藏着几分雀跃和兴奋。

盛装打扮的小姑娘出现在电视画面中。她穿着和服,蹦蹦跳跳,衣袖随风飘扬——美绘子在看电视剧,中间插播了这个广告。

“啊!”她轻轻喊了一声。

我正躺在地上,听到她的喊声,“嘿咻”一声爬了起来,把矮桌上的遥控器轻轻钩到手边。

“没事,就这么开着吧。”

美绘子回头说道。她的脸上白白的一片,只有眼睛、嘴唇和鼻孔没有被白色覆盖——她正在敷面膜。据说面膜下面还刷了一层所谓的“冻龄美女”专用的绿茶美肤泥。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美绘子将无限的激情投入到美发嫩肤事业中。当然,一并投入的还有一笔可观的金钱。洗脸台摆上了阔别已久的护肤品。浴室里放着她专用的洗发水、护发素和香皂,我是绝对不准碰的。听说那块香皂叫“磨皮香皂”,可以去除角质,溶解皮肤的表层,重现当年的光彩。在我听来,这简直跟恐怖片没什么差别。

“你看到广告里那个姑娘的发型没有?”

“没。”男人看女人,总是先看脸和身材的。

“那个发型还挺雅致的,我这种大妈做也还凑合。你觉得呢?”

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帮帮忙啦!”

“尽管说呗,佐清?”

“帮我把那个广告录下来好不好?这个节目有两小时,肯定会再播那个广告的。我想参考一下那姑娘的发型。”

美绘子双手平摊在面前,强调“我没法录像”。

据说手背是最容易暴露年龄的部位,所以她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要抹一层护手霜,再戴手套捂着。然而,她一边说自己没法用遥控器,一边却在用美体滚轮按摩上臂,说有紧致肌肤的功效。这样滚两下就能消除赘肉了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设定好录像机后,我继续埋头锻炼身体。现在我每天都要做三组仰卧起坐,每组二十次。只是美绘子不以为然:“你光做仰卧起坐,肚子也不会瘪下去吧。”

为了穿上那件红色的印花褂子,我决定在成人礼之前减肥五公斤,腰围也要缩五厘米。

糟老头子一个,怎么可能真装成二十岁的小伙子。所以我决心扮演好“小丑”的角色,把投向美绘子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可我还是不甘心当小丑啊。

我在新年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去了一趟美发厅。我以前从没去过那家店,上一次进美发厅剪头发还得追溯到学生时代。踏入社会之后,我都是在理发店剃的,反正剪来剪去都一个样。这几年就更不用说了。我没有心思赶时髦,也懒得收拾自己,头发都是在最便宜的千元理发店剃的。

“您想怎么剪呀?”

顶着时髦发型的年轻美发师只瞥了一眼我的头发,便露出略显尴尬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头发没法打理。”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弄。来美发厅只是为了染个头发,履行对美绘子做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