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第6/8页)

“呃……我就想染个颜色……”

可现在的我顶着最平凡的“上班族发型”,染了也没用。“稍微染一下,发型随便剪剪就好了。”我硬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美绘子为即将到来的成人礼铆足了劲,仿佛我心血来潮的提议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我怎么能退缩呢。

“麻烦您帮我染得显年轻一些,干脆染成金色好了。”

美发师惊呼:“啊!”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浑身的工匠精神都被我点燃了。他快步取来了针对男顾客的发型图册,在我面前摊开。

“您想尝试哪种?”

“哪种都行,您有没有办法让我看上去像二十岁的人?”

他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呢,笑着回答:

“您就别难为我了,三十五可以吗?”

明天就要上班了。公司对着装没有严格的要求,但没有一个男员工是染了头发的。天知道同事们会怎么说。嗨,管他呢。无论他们说什么,我在公司都是个“没有出头之日的人”。

为了防止自己中途动摇,我决定闭上眼睛,睡上一觉。梦想着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改头换面了。

即将坠入梦乡时,模糊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换份工作?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美绘子表情僵硬,轻声对我说道。

“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怕什么呀!”

就在刚才,我们上了电车。车厢里几乎没有空位,所以我们只能站在门边。

今天是一月十一日。我们的目的地是三站外的成人礼会场。美绘子穿着青绿色的振袖和服,我拽着那件红褂子的衣角。

“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

我们坐的这趟车是慢车。为了让快车先过,它在车站停了很久。美绘子想回站台上去,急得直跺脚,木屐“啪嗒啪嗒”直响。

其实我心里也有些退缩,因为车厢里到处都是盛装打扮的小姑娘和还没穿惯西装的小伙子。一看到“正品”,我们便痛感自己是不折不扣的“赝品”——我们不过是互舔伤口,沉溺于幻想无法自拔的假货。

美绘子今天一大早就去了提前预约好的美发厅,穿好振袖和服,做好头发才回来。她也说,一看到镜中那个“梳妆打扮好”的自己,就被硬生生拽回了现实。

“绝对不行!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啊!我明明让他们把发型做得朴素点的……”

美发师把她的黑色中长发束在后脖颈,接着将发髻绕到一侧。真不是我自夸,这个发型的确很适合美绘子。虽然她的发梢翘得厉害,跟蒲公英的绒毛似的,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们有五年没同房了(主要是美绘子的意思),但看到她如此美丽动人,我都有点想重过夫妻生活了。

“有吗?我觉得很好啊。”

我是没办法,可美绘子远远看过去还挺像模像样的。就算凑近看,说不定也有人觉得她还不到三十五吧。

“还有这头饰……我都说了不要花的,可他们说只有这样的……”

“那就摘了呗?”

“那可不行,头饰和发型是不可分割的。再奇怪的头饰也得插着,摘了反而会更奇怪。”

“这么麻烦啊……”

就在我们举棋不定的时候,发车铃响了,车门应声关闭。

“唉,会不会被人笑话啊……”美绘子叹道。

没事,别担心,已经有人在笑了。

只是她没发现而已。我看见她身后有一群年轻人,有男也有女,一边瞥她,一边偷笑。

“我觉得自己跟巡演剧团的演歌歌手似的。”

“那我就是没人捧场的谐星主持人喽。”

其实在这个车厢里,更引人注目的人应该是我。美绘子的“变身”是很成功的,远远望过去几乎看不出马脚。我就不一样了,根本没有变身的余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披着大红褂子,穿着银色裙裤套装的怪叔叔。为了今天,我减掉了三公斤,但这显然是白费功夫。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两侧的头发剃得特别短,只有头顶那一撮留得比较长,还用发蜡撑了起来。发蜡是美发厅推荐的,我毫不犹豫地买了。是不是抹太多了?摸着都戳手。

我现在的发色是所谓的“灰褐色”,本想染成金色,却被美发师劝止了。“您这个脸型,要是把头发剃短,再染上颜色,就比较‘那个’了。怎么说呢,呃,实在是很吓人……要是染成金色,就更可怕了……”

公司的下属和平级的同事看到我的新造型都冷嘲热讽,年纪比我小的上司不敢看我,莫非他也被吓到了?我决定做个实验。用力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冷不防把头转向那群偷偷笑话我的年轻人。果然,无声的嘲笑戛然而止。

“到站了。下吧。”

“咱们还是回去吧……别丢人现眼了……”

也许是因为身上穿着和服的关系,美绘子的口气多了几分古装剧的味道。

“不,按原计划来,照常进行。”

我也开始模仿起古装剧中人物的讲话方式,抓住美绘子的手臂,把她的手从门旁的扶手上掰开。

如果现在回去,又要过充满叹息与悔恨的日子了。我决定在今天为这样的生活画上句号。

这不是为了铃音,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们心中悲伤的指针一直徘徊在同一个位置,必须找个机会打破这种状态。

我和美绘子非常需要这场成人礼。

成人礼的会场是本地的市民文化中心。从车站到会场的这段路走得分外煎熬,简直像游街示众的罪犯,前后左右都是盛装打扮的年轻人。我们俩就像混在一群白天鹅里的渡渡鸟。

“老公,大家是不是都在笑话我们呀……”

美绘子不敢抬头,步履沉重,像死刑犯迈步走向有无数人围观的刑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以为人家在看你,其实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好多人在铃音的葬礼上掉了眼泪。亲戚就不用说了,铃音的朋友、同学、邻居,还有我和美绘子的朋友们都哭了。

可现在呢?五年过去了,大家都把铃音忘得一干二净,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也难怪啊,外人终究是外人。难以忘怀的,只有我和美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