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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白露离开的两个月后,陆乘风和李亭玉在大溪地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张一寻和朱夏作为男方朋友受邀出席,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国,张一寻拍了一路的VLOG(影像日志),三天的行程朱夏搭配出六套衣服,在沙滩上打滚,在超大的泳池房间里打滚,在纪念品店里打滚。

婚礼当天,张一寻被挤在媒体摄像机外,远远看着大学最好的朋友宣讲誓词,亲吻新娘。可能因为是公关婚礼的缘故,现场的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克制。陆乘风始终保持着朗朗笑意,眼睛里却失了神,不管此时此刻他正经历着什么,外人看上去是再幸福不过的场面,只有老朋友才知道背后佯装快乐的蛛丝马迹。就像朱夏当时在他耳边说的,陆乘风的心事就写在脸上。

跟李亭玉宣布婚讯之后,两个人捆绑出席了好几场活动,陆乘风也一时间收到好几个大戏男一号的邀约。过去一直盼望着这样的未来,但未来到来之后,才发现费了那么多年的努力,在运气面前都显得那么不知轻重。

只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醒来,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恍然间问自己,这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吗?

有些爱,经过太短,怀念又太长。

手机里,他还留着邱白露发给他的最后一条微信。

其实我们挺像的,只是孤独的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我习惯了让别人来讨好我,于是先辜负一些人,再被一些人辜负,兜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我以为这场游戏我能赢,但我傻了,原来一开始,我就已经把全部的自己放在你那里了。不管怎样,我笃定你会记得我,而我一定会忘记你,不过你也赚到了,希望你保留好我为数不多的、对一个人的真心。

那晚跟李亭玉求婚之后,陆乘风穿着外卖小哥的衣服,到了邱白露的楼下。

支着下巴从一楼开始往上数,来回数了好几遍,终于数到二十八层,邱白露的房间正亮着暖色的光。

他仰着头看了很久,不知道是视线僵硬还是什么的缘故,眼睛倏尔湿了,他不敢低头,就索性仰着脑袋,让眼泪偷偷滑进鬓角里。

一个人不孤独,想一个人才孤独,恋爱之后才懂孤独,最后会发现,人的一生,孤独原来是一种安全感。

朱夏的年终奖是一个月工资,外加年会抽中的充电宝。公司群发的升迁邮件里,Richard按照之前的承诺,给她成立了新媒体创意部,担任主管的职位,手下有四位同事。但一个叫木木的新人空降,填上了许念念的创意部主管的位子。虽然他们是平级,但业务内容非常暧昧,木木的部门仍保持原有的新媒体业务,意思是如果总监把案子打包给到底下的几个项目组,那朱夏来来回回只有五个人的部门就被架空了。

那个叫木木的之前是某奢侈品公关,刚上位就直接跟朱夏叫嚣,私下抢走她维系三年的珠宝品牌客户,还凭着前单位的媒介关系,与熟悉的KOL打好招呼,拒绝朱夏推来的单子。

朱夏为此询问过Richard,Richard给的答复是,大家各凭本事,公平竞争。朱夏明知道他偏袒木木,但还是一气之下摔了办公室的门。这件事成了全公司的课间谈资,Richard也没处罚她,只是对她越来越冷,冷到几乎不过问她的策划案,让她眼睁睁看着木木接下了一个又一个客户。

对于那个时候的朱夏,很多道理可能要再成熟一点才知道,比如,谈工作的时候,不要谈感情。老板没有义务感受别人的感受,他仅有的义务,就是看谁对他有益。

张一寻收到小红书的新一轮版税,数字惊人到可怕。责任越大压力也越大,Viko的画稿已经拖了四个月,没有插图,文稿部分也进行得不顺利,与总编辑商定的截稿日期就要到了,于是在顺义定了一家度假酒店,隔三岔五把自己关进去全身心创作,除了责任与热爱之外,自私一点说,还夹杂着害怕失去这一切的操心。

人总被欲望驱使,他已经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不允许任何人让列车偏离轨道。

总编辑给他的建议是,找其他画手创作新的形象,并且不再以合著书形式出版,张一寻现在的量级完全可以独挑大梁。

他不置可否,给Viko发了信息,告诉她如果再交不出画稿,太阳岛可能就与她无关了,意味着这段纪念到此结束。

那段时间,张一寻又陷入了创作焦虑,与之对比的是朱夏在他住酒店太奢侈和吐槽办公室的势利中纠结。张一寻常把“你想太多了”挂在嘴边,话虽然轻佻,但都走心,在他看来,朱夏的烦恼只是儿童的烦恼,朱夏也在他的话里做阅读理解,认为他和Richard一样,猴子掰苞谷,见着更好的世界了,就忘记她的好。

两个心里都装着事的人,晚上云雨到一半,张一寻从朱夏身上移开,怎么也进行不下去。觉得口干,穿上内裤去冰箱里找了瓶苏打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朱夏扯过被角,盖住光溜溜的身子,忽然觉得人到了一定岁数,时间磨光了少年时的无畏,总会被生活带来一些没来由的惆怅。

这一年朱夏的生日,只有他俩过,讽刺的是,在京城混迹了快四年,也没留下什么朋友,邱白露不知去向,陆乘风成了在新闻上才能见到的朋友。张一寻早早订好了国贸的一家西餐,特地叮嘱她前面社里开会,不用去太早。

下班后无所事事的朱夏,提早去国贸商场逛了逛,碰巧路过那家餐厅。透过玻璃看见里面正在搭台,幕布后的墙上贴着“Marry Me”形状的金色气球。她一激灵,联想起陆乘风的婚礼,他跟张一寻站在人群外,看着满天的花瓣,张一寻问她,你想结婚吗?朱夏那时的回答是,要看跟谁了。

怪不得这几个月她跟张一寻的相处都似如履薄冰,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好像又全是问题,看来肯定是为了给她准备一个世纪惊喜。朱夏越想越兴奋,身上的毛孔瞬间张开,她连忙去卫生间给自己补了个妆。眼看还有时间,约好发廊做了个头发。

张一寻比原计划迟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不过朱夏一点都没责怪他,笑意盈盈地开了红酒,连灌自己两杯。

“干什么你,求醉啊。”张一寻调侃着。

“我开心啊。”又是一大口。

朱夏整晚顾不上吃,无论服务生上来什么菜,她都拿叉子先翻一翻,生怕错过戒指。张一寻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但凡看手机,或是招呼服务员,哪怕是突然挠头、摸嘴唇、整理衣服的小动作,都觉得是即将求婚的暗号。

晚饭进行到一半,朱夏已经有点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