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晏西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她不知道,这长久流传下来的祖训下面还有一句——

生情者,虽万劫不复,却不枉矣。

(一)

晏娘嫁给南襄三年了,未诞下一儿半女。

说不失望是假的,温婉笑颜的背后,是深藏心底的落寞与哀伤。

但南襄却一点也不在意,事实上他除了痴迷武学外,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包括他的妻子,晏娘。

新婚第二天,晏娘坐在铜镜前,一头长发拥着如花容颜,南襄穿好衣裳走近她,她满心欢喜,绯红着脸拿起手边的眉笔,鼓足勇气刚想学凡间的女子细声道:

“请夫君为晏娘画眉。”

话还未出口,南襄却直直伸出手,一声问道:“剑谱呢?”

如冷水浇头,她一下愣住,手中的眉笔还不及递出,笑容凝固在嘴边,只能张了张嘴,慌忙道:“我,我这就去取。”

这场婚姻是她用一份剑谱换来的,满腔柔情在一个武痴眼中还不如一份剑谱珍贵。南襄是那样不解风情,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三年里,她守在他身边,不悔不怨,只是每回坐在竹屋前,手里缝制着衣裳看他舞剑时,都盼他能多看她一眼。

清风吹过她的发梢,有时她看着看着就会恍惚起来,眼前身影重叠,分不清今夕何夕。

仿佛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丽景,漫天梨花飘飞,纷落如雪,树下舞剑的少年身姿翩若惊鸿,回过头冲她一笑,意气风发:

“晏弟,你瞧我这招龙翔九天可还使得漂亮?”

入夜,月朗风清。

床上的晏娘忽然睁开眼睛,眉间一跳。

她望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南襄,犹豫片刻,终是咬咬牙,起身下床。

外头月光正好,繁星点点,晏娘身轻如燕,穿过林间,停在了一棵大树下,面沉如水。

“别吹了,平白地引来孤魂野鬼,扰人清静。”

乐音戛然而止,树上的女子一收骨笛,笑吟吟地望向晏娘:

“这声音旁人又听不见,我可是专程要引你出来的。”

笑声酥媚入骨,伴着那张明艳绝美的脸,在月下显得妖冶异常。

晏娘仰头皱眉:“你又来做什么?”

“好妹妹,如今姐姐也不叫一声了,可见你心里当真没有我了。”女子把玩着骨笛,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却依旧笑得风情万种:

“枉我成天挂念着你,你却只知守着那个臭男人,姐妹情谊、百年修行通通都不要了,我都得赞你一声潇洒。”

晏娘默然不语,女子又冷冷一哼:

“便是一块木头也叫你捂热了,别傻了,那臭男人根本就是没心的。”

晏娘猛地抬起头,女子却不依不饶,美眸睨向她,笑得刻薄至极:

“一只艳鬼也想学人做贤妻良母,究竟该说你痴心妄想,还是天真可笑?”

(二)

百鬼潭有二美。

两只艳鬼,一唤流瑟,一唤晏西,姿容绝世,鬼名远播。

遇上南襄那天,晴光正好,少年背影俊挺,蹲在溪边拭剑。

晏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整了整衣衫,上前咳嗽两声道:

“小弟晏西,久闻南少侠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果然……”

那套词怎么说来着,晏西握紧折扇,额上渗出了细汗,明明出来前都背得滚瓜烂熟的……

扑哧一声笑,少年抱剑站起身来,眉眼一挑,满脸促狭道:

“果然雷从耳出?”

晏西愣住了,少年哈哈大笑,年轻的面孔沐在阳光下,飞扬的剑眉星目一时迷了晏西的眼。

就这样相遇相识,开始了一路的结伴同行。

南襄只当晏西是哪家出来历练的名门子弟,与她兄弟相称,带她游历江湖。

他却不知,这平空掉下来的“晏弟”是只艳鬼,而自己,正是她的第一次任务。

身为一只艳鬼,勾引人的本事与生俱来,晏西于这方面却不是笨了一点半点,叫好姐妹流瑟看着干着急。

艳鬼在艳,妩媚惑人就是她们最大的武器,如果失了这项本事,无异于猛虎拔牙,雄鹰折翅。

于是流瑟安排晏西出去历练,艳鬼爱美,南襄的一副好皮囊秀色可餐,正是她们喜欢的上等货色。

为确保成功,流瑟给晏西先示范了一下,纤腰曼曼地出马先去勾引了南襄一回,这一勾引却叫晏西欲哭无泪。

天可怜见,南襄竟是个断袖!

跌进水里的流瑟被南襄救起,衣裳湿透,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遗,她贴上南襄的胸前,媚眼如丝,声声唤着“恩公”,白皙玉手还来不及进一步撩拨,南襄便喷嚏连连地一把推开她,捂住口鼻:

“姑娘抱歉,你身上脂粉味太浓……我自小就闻不得,一闻就过敏……”

流瑟的一张倩脸瞬间就绿了。

躲在暗处的晏西叫苦不迭,连流瑟“艳不独返”的名头都失了手,自己这点段数可怎么办……

出师未捷,回去多方调查下她们才知,南襄游侠一个,是近年武林蹿起的新秀,不近女色,一人一剑闯荡江湖,身边有美酒有兄弟,就是没有女人。

乖乖,第一回 历练就偏偏撞上这样的主,晏西无语凝噎。

流瑟却不服输,知己知彼后,巧手一弄,将晏西扮作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白净书生。

这还不将南襄手到擒来?

在流瑟的拼命鼓励下,晏西拿着折扇,忐忑不安又悲壮难言地踏上了漫漫勾引之路。

一路上果然状况百出,啼笑皆非,南襄只当晏西是个念书念傻的书呆子,懵懂单纯,有趣得紧,为自己平添不少乐子。

意外却在一个夜晚发生了——晏西穿帮了。

(三)

客栈里,夜阑人静,明月宛宛。

晏西对着镜子演练许久后,终于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南襄的房间。

她清了清喉咙,坐到床边,伸手抚上南襄的脸,结结巴巴道:

“长夜寂寞,无心睡眠,见南兄被衾单薄,小弟不禁心如刀割,愿用我冰烫的手来暖和你炙冷的心,与君一起共赴巫山……”

噗嗤一声,装睡的南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反手抓住晏西,一把将她压在身下,笑得嘴角上扬。

晏西大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对上南襄近在咫尺的眼睛,一下没出息地脸红了。

南襄笑得更欢了,挤眉弄眼道:“你的手果然又冰又烫,快来安慰我炙冷的心吧……”

晏西抿住嘴不开口,内心又委屈又耻辱,眸中已因为再次失败涌起了闪闪的泪花,南襄哼了哼,捏住她粉嫩的脸颊嬉笑道:

“不知跟谁学了些淫词秽语,偏又说得颠三倒四,就你这模样还敢来捉弄本大侠,晏弟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南襄说着伸出手去挠晏西的痒,晏西尖叫着左右躲闪,两人一时在床上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