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摊牌(第4/4页)

被拒绝。

他给他泼脏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光。

他想把他藏好。

他想将他独占。

可是他却发现,苟玳还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薛斐然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送你的生日礼物。那天你说你和梁君澈一起逛动物园,我真的嫉妒到快疯了,差点把这礼物丢了。”

苟玳没有接。

“不看看吗?”薛斐然的眼角挂着泪,分不清是痛苦、愧疚、失望还是爱慕。

苟玳将早早倒好的两杯啤酒分开,一杯推到薛斐然跟前,一杯拿在自己手中。

他小小的抿了一口,盯着颇有年份的折叠桌。

折叠桌的合成木板桌面早已坑坑洼洼,不少地方表漆脱落,露出内里的合成木料。或许曾有人在这桌上宿夜大醉,酒杯反复摩擦,哭诉离别;或许曾有女子用尖锐的指甲使劲扣摁,发泄对负心汉刻骨铭心的恨意。

苟玳抚摸着坑坑洼洼的桌面,一时分不清,这般伤痕累累的,到底是桌面,还是岁月,亦或是心脏。

“为什么呢?”苟玳没头没尾提出问句。

“斐然,你说为什么?从小到大,讨厌我的人伤害我就罢了,喜欢我的人也要伤害我?”

薛斐然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苟玳,没了平日里春日暖阳的气息,变得无比颓靡阴郁,比这无人的小巷还要幽深,就像是阳光照不到角落,一半埋在泥土里,渐渐腐烂的植被。

“没有人是天生不会哭的。哭是人类的本能。婴儿会哭,是因为通过哭可以获取父母的注意,获得成长的资源。俗话怎么说来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苟玳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不会哭,是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哭没有用。别家的小孩哭,父母会安慰,会买玩具,我哭,会被母亲打,会惹父亲摔门而出。”

“我那不是淡然,是无助,是麻木。”苟玳的声音很轻,没有哽咽,没有嘶哑,轻的好像在说睡前故事。

“当你发现哭是徒劳,甚至是反作用时,你就会渐渐失去哭的能力。能够哭,能够胡闹,能够发脾气的人才是幸福的,因为他很清楚,任他再胡闹、发脾气,对方也愿意原谅他,他有这个资格。”

“可是我没有。”

少年老成的背后,十有八九是个悲伤的故事。

“当把生活的所有期待降到最低,你自然就会变得淡然,不会患得患失。不用担心失去,就当没有得到过。”

“我今天来跟你见面,是想说,我累了,正式道个别吧。无论你把我们之间当做友情亦或其他,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要互相伤害了。曾经相识一场,也没必要做得太绝。”

说着,苟玳举起了玻璃杯,往薛斐然身前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薛斐然愣在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他生命的阳光,所以他可以任性,可以撒野,因为光,永远会无私地传播光热。

然而此刻,他知道,原来对方只是悬崖峭壁中长出的一颗青松,看起来苍翠蓬勃,根基却也摇摇欲坠。

青松在崖壁上寂寞孤独地生长,没有依偎,没有同伴。偶尔有鸟类憩息,带来一阵欢闹,又很快离青松而去。

而在漫长孤独的岁月里,青松面对最多的,是风刀霜剑。漫天大雪一朵一朵压在他的身上,人们歌颂着“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殊不知,青松早已不堪重负。

而他,竟然是最大的那一朵雪花。

薛斐然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感觉心脏被一把生锈的刀反复地切开,愈合,切开。

一阵凉风刮过,薛斐然猛然清醒,看到苟玳的身影已快消失在小巷尽头,急忙追赶。

他抓住了苟玳的手臂。

“对不起。”

薛斐然第一次发现,人类的词汇如此贫乏。

可他说不出多余的字,因为每一个字都是徒劳。

转角外是辅道,有路灯,光线亮得多,整条街道都像倾洒了橘子汽水。

苟玳也好像恢复了平常模样,表情里又是淡淡的温柔。仿佛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是噩梦中的一场惊涛骇浪,梦醒后一切风平浪静。

薛斐然却没法回到最初,他说不出话,感觉喉咙处呛着一股血,只要一开口,血便会喷洒而出,落满这几年的岁月。

他只是紧紧抓着苟玳的手。

“放开。”苟玳还是温柔的表情,声音却决绝如寒冬凛冽的风。

薛斐然摇头。

苟玳:“我已经累了,我还是决定回到属于我自己的世界。所有让我困扰的事情,道个别就好。

薛斐然不说话,手却越握越紧。

下一刻,更大的力道抓住了薛斐然的手。他生生看着,对面纤细的手臂掰开了他的手掌。

“我当初跟你说,我小学时候打架一把手,不是玩笑话。体面一点的道别吧,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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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玳回到泰宁小区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小区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野猫的叫声。

灯火多已熄灭,只有几户还亮着。或者是阳台的祈福灯,或者是开灯睡觉的人,或者是作息颠倒的人群。

苟玳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

天很黑。

平日从阳台向外望,都能看到远处商城酒楼的灯光,将天色染得光怪陆离。

很久没看到,这么纯粹的天了。

其实人不也一样,一生纷纷扰扰,到了最后,繁华散尽,也不过就是一片寂寞的天。

苟玳走到楼下,忽觉身后有一道视线,转身。

草坪的节能灯旁,一个青年仍旧坐在那里,一身狼狈。

青年看到他,惊喜的抬着头,想要站起,或许四肢麻了,又一屁股摔倒地面,像一只笨拙的憨猫。

青年明明有一双非常深邃又有攻击性的眼眸,却总能在他面前显得楚楚可怜。

让他产生,他们是同类的错觉。

青年凝视着他,充满渴望的眼睛,让他想起了捡三花猫的那个夜晚。

青年的眼神,和三花猫很像。

然而就像他以为胖三花们不过是普通的流浪猫,他也错以为,青年和他同病相怜。

胖三花有个高贵的价格,青年也有高贵的出身,他们是两条交集过后分开的线,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若换做其他人,苟玳或许会上楼给对方递一瓶温水,好言劝导几句,而后好好道别。

就像和薛斐然一样。

可他不行,他是梁君澈。

苟玳没再回头,刷了门卡,关上玻璃门。

就像关上了,自己那扇才要开启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