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夜里一番谈话,稍舒心结。第二日,宣怀风仍到年宅,不辞辛劳地站岗。

宣代云经历接二连三的大打击,失去了孩子,心肠变得仿佛铁石一般,毫无软化的迹象,倒把她丈夫急得够呛。

海关整顿的事,年亮富本以为,先让太太开口,小舅子自然就范,不料局势急转直下,感情很好的姐弟,忽然闹到连面都不见的恶劣地步。

眼看着小舅子天天在自己家里罚站,年亮富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擅自过去讨情。

心忖,如今让宣怀风吃苦的,是自己的老婆,宣怀风虽然不敢对他姐姐做什么报复,但未必就不会把一腔怒火,转个方向,发泄到他这当姐夫的头上。

若如此,自己一上前讨情,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可是如果不解决,年亮富更要如坐针毡,他得到消息,上头这两天已经发了公文,要开始调查稽私处仓库失踪的没收物品的去向了。

因此,不敢见小舅子的年处长,始终把主意打到他太太头上。

日日往宣代云的屋子里跑,求、劝、哄、闹,诸般手段,通通用上。

这天,年亮富又到宣代云屋子里,用力作揖说,「太太!太太!你亲弟弟又站在外面了。我真的看得不忍心。太太,你是最慈悲的人,怎么如今这样狠心?这样不见面,就算他有什么话,也不好对你说,是不是?太太,你们之间,是有骨肉之情的。我说句公道话,你今天,非见一见他不可。」

宣代云不屑地看他一眼,说,「你这样天天吵得我不得安宁,是为了我们宣家的骨肉之情吗?我知道你的想法。」

年亮富也不否认,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央求说,「太太,你是西天佛祖菩萨,我也没少给你上香进贡。太太,你就大发慈悲,渡一渡我吧!」宣代云说,「我是自身难保的人,还能渡谁?我的心已经碎透了。你是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把我伤得心灰意冷,还见来干什么?」

年亮富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见他,虽然这些天,你总不肯说,我其实呢,是猜到一半的。好歹我在海关做事,平时为着公务去白公馆,也看到一些情形。」

宣代云把一双半肿的杏仁眼,瞪起老大,对着年亮富气愤地问,「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你……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年亮富讷讷地说,「我只是看到一点痕迹,又没有实据,这可不好说。况且,谁都有点癖好不是?他是我小舅子,我疼他的心,和你疼他的心,是差不离的。我也盼他在白总长身边,受着白总长的看重呀。」

宣代云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眼前簌忽一黑,渐渐的,重新漏进光来。

她就看见丈夫还站在面前,垂着手,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对她说,「太太,你生气,我是体谅的。就为着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你已经气了许多天了,如今只当为了我,就消一消气,见见他罢。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姐弟之情更可值得珍贵的?」

宣代云咬着牙,只觉得那一颗颗牙齿,都是弥漫酸涩气味。

年亮富自觉很情深意切地说了一番,到后来,向前一步,很温柔地扶了她冰冷的手,恳切地说,「如今的年轻人,接受着西方的思想,行动上是很开放的。我看,我们这些年长者,也不必太古板了。太太,我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要为你们姐弟二人,做一番调解。我求你的态度,就稍微软化一下罢。」

宣代云不做声。

年亮富说,「太太,我方才的一番话,你认为如何?」

半晌,宣代云问,「依你的意思,他们是摩登的,至于我,倒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了?」

年亮富忙解释说,「哪里,哪里,你当然不能说是食古不化。我只是说,既然我们管不着,何必去管,自寻烦恼?」

宣代云问,「那你觉得,怀风的作为,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是可以心安理得,宣之天下的吗?」

年亮富说,「这种事,只是私欲而已,没有正确不正确的说法。至于宣之天下,那就没有必要了。」

宣代云笑道,「哈,这是一句大实话。」

年亮富也笑了,讨好她说,「在太太面前,我从来都是说实话的。」

宣代云冷笑道,「这种伤风败俗,辱没门庭的龌蹉事,连你这种人,也不敢捂着良心,说可以宣传出去。你也知道,说出去,是丢人现眼,世不能容。可你居然来劝我,不要去管!难道你要我一个当姐姐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此自轻自贱吗?姓年的,你太没廉耻了!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别说把我弟弟送了给白雪岚,就是要你把自己洗干净了送到白雪岚床上,我看你也是千肯万肯!你!你让我恶心!」

她骂到浑身乱颤,一根手指,直直戳到年亮富鼻子上。

年亮富鼻子生疼,猛然倒退两步,手拍着大腿喊冤说,「太太!太太!说话要讲道理!你弟弟做出这种事,又不是我怂恿的,怎么把罪名安到我头上?白总长有权有势,你一个妇人,管不着他。你弟弟和男人不三不四,那是他不争气,怨不着别人。可是,你是我年家的人,如今我们年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不能不管!」

宣代云手指都在抖着,气极道,「你还说?你还说!年亮富,你还是不是人?」

年亮富豁出去了,伸着脖子叫道,「你弟弟做的好事,如何倒是我不是人了?他现在已经不干不净了,你就算有观音菩萨净水瓶里的圣水,能把他洗干净?我的命也太苦了!你把我唯一的一个儿子,给生生弄没了,我说过你一个字?谁知道,你一点也不念我的好,如今我的前程,你也要生生地毁掉!究竟是我不是人,还是你不是人?」

宣代云只拿手指着他,气得声音颤抖,「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冲上前,要和年亮富撕扯。

年亮富当然不肯和这疯狂的女人相斗,猛地往侧边一跳,宣代云没扑到年亮富,反而一跤跌在地上。

她摔了跤,也不起来,就伏在地上,把脸埋在手掌里,伤痛万分地大哭起来。

然而,年亮富的胆气,总是很快用完的,看见宣代云跌倒大哭,忽然又畏惧起来。

如今他身家性命,全维系在他老婆身上,吵架虽然能得一时的痛快,但从现实看来,没了白总长最宠爱副官的姐姐,给自己做助力,自己的未来,是大大的堪忧。

幸亏他是极能转弯的人,心里一想明白,已经把刚才对骂的气焰都马上消停了,换了一副嘴脸,口里惊叫着,「太太,你怎么?怎么摔着了?」

赶过去,把宣代云从地上扶起来,让到一张座椅上。